认识德的时间并不长,细想起来就像昨天一样。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正在办公室看稿子。电风扇刺耳的嗡嗡声振得我头脑发涨,郁郁不欢。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位熟人领着德进来了。那时,德刚从外地调来,听说这弹丸之地竟有个小小的刊物,便在惊喜之际特意寻来拜访。德很羞涩,也很谦恭。第一次见面便给人以文雅儒生之感。之后德便不断投来几篇文笔清丽立意颇高的散文,给惨淡经营的文艺小报增添了几分喜人的新绿。机关公务枯燥呆板,德偶有空闲,便来办公室小坐。谈两伊战争、谈米兰昆德拉、谈周易也谈佛洛伊德。德闲谈时从不抢话头,更不高声大语,给人小溪潺潺的感觉。闲谈之中我才渐渐地了解到德文弱的外表里却装着怎样的一幅大千世界。德并不是那种善于喧哗卖弄的人。他的话极少,且有分寸。该说的时候是抽不断的丝;不该说的时候是淘不出的金。他沉默的时候往往多于开口。这也许是他那份只能动手不能动口的工作养成的习惯,或曰职业病吧。德的那份工作是许多人羡慕眼红乃至渴求不到的。用眼下的时髦话说,可算做正宗的白领。但德却不以为然,且难得欢乐。德说,一个人脑袋老长在别人肩上,像工具或机器人一般地活着是很少舒心的。别人动口自己却只能动手,心里总是很窝囊。有一段日子,德竟然累得吐血了。我偶尔在街上遇见他,见他苍白的脸愈加白得透明,甚至看得见颊边薄如蝉翼的皮肤上暗蓝色的血管。我知道德是一个纪律性很强的人,又特面情软,接下的活儿满心不愿干也照样硬着头皮一丝不苟地按期完成。这就是德的忠诚,我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