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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易水河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太行山边,易水河畔,此时正围坐着数十个人。正值深秋时节,西风瑟瑟,满是掩不住的凉意。众人却不在意,席地而坐,一手把盏,一手击节,与那歌声相和。

场中有一人击筑高歌,一人舞剑。舞剑之人白衣胜雪,身形潇洒矫健。腾挪跳跃间,剑气四溢,使人看不清身材样貌,仿佛一团白光四处滚动。歌者伏筑而坐,乃是个相貌瘦削的中年男子。颧骨高耸,长眉大眼,一脸的寥落之色。此刻在场之人,都是衣装华贵,腰配宝剑的豪侠打扮,只有他一身破旧布衣,极是醒目。

只见他略作停顿,深吸口气,继而以竹片击弦歌道:“天地宽兮沧海远,与君同游兮不觉远。尘世浊兮闹市喧,与君同歌兮忘人间。士遇知己兮敢不受,远赴暴秦诛桀纣。秦人残暴兮似虎狼,君于何处抽鱼肠?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击筑之声愈来愈急,歌声也越发悲壮高亢,到得“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句,歌声筑声交集有如嘶啸,突然“啪”的一声,那筑受不住力,竟断为两截。布衣人呆了一呆,蓦地伏首于断筑之上,痛哭起来。

白衣剑客正自跃起,做下劈之势。心神被断筑之声所扰,收势不及,这一剑结结实实劈在地上。顿时一声轰响,尘土飞扬。众人掩鼻遮目,四下躲避。待到尘烟散尽,只见坚硬如石的地面上,留下三尺多长一道剑痕,深有寸余。白衣人早已收剑,面向易水怆然而立,那背影似与天地化为一体,说不尽的傲然挺拔,孤独萧索。

众人望着地上剑痕,相顾骇然。只有居中首座上的华服男子,满脸喜色。忍不住站起一阵长笑,喊道:“好!荆坷先生剑法盖世,真是我燕国之福!”

荆坷并不答话,又默立片刻,方才转过身来。缓步走到兀自埋头痛哭的布衣人身前,脸上泛起笑容,说道:“渐离兄,这只筑你平时爱惜胜过性命,多少年来不曾有丝毫损毁。今日为我一击而断,让我如何走的安心?”

布衣人站起身来,两眼通红,发髻散乱,嘶声道:“荆兄!我在世上只有你一个知音,若知音不在,我奏与谁听?”指向地上断筑又道:“等你回来,我才修好此筑,你我重新把酒当歌。如若……如若你一去不返,高渐离今生再不击筑!”

华服男子方才见荆坷对他的话不理不睬,只顾与高渐离话别,脸上神色颇为不悦。此时听到高渐离言语悲切,惟恐荆坷改变心意,急忙插话道:“高先生多虑了。荆坷先生此行计划周详,又有我燕国第一勇士秦舞阳相助,必能手刃嬴政,建立千秋功业!”

“千秋功业么?”荆坷嘴角浮起一丝讥诮,仰首向东方远眺,双目一阵茫然,轻轻自语道:“师兄,终究不肯来见我一面啊。”

高渐离看着心痛如绞,心里对这些所谓礼贤下士的王族显贵厌恶之极,冷笑道:“千秋功业,怕是您太子丹殿下才想要的吧!”

太子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又不敢发作,悄悄向人群中做个手势,一名蒜鼻阔口,长相十分丑陋凶悍的汉子走上前来,弯腰向荆坷说道:“先生,时候不早,我们起程吧。”话音颤抖,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这汉子名唤秦舞阳,传言他“十三岁杀人,路人莫敢与视”,号称燕国第一勇士。此次太子丹计划刺秦,召他来作荆坷的副手。秦舞阳一向争勇斗狠,看荆坷斯文儒雅,不甘屈于其下,多次出言不逊,无理寻衅。荆坷却处处退避忍让。秦舞阳自以为得势,常向一起厮混的太子丹的门客们吹嘘,说道“荆坷徒有虚名,不是我秦某一合之敌”云云。

今日第一次见到荆坷的身手,才知道天外有天,自己每次挑衅,都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他虽然明白此行九死一生,已有所觉悟,但那是为名声所累,不得不去。又抱有一丝侥幸,以为如若成功则荣华富贵一生受用不尽。可不希望还没到见到咸阳就被一剑劈了,所以对荆坷颇多畏惧,格外恭谨起来。

荆坷看他这般前踞后恭,心中的忧虑又深了一层。秦宫刀枪林立,守卫森严,须得喜怒不形于色,才有可能接近秦王不被怀疑,寻机发难。此人空有凶名而无胆色,难当重任。可是自己所等之人迟迟不到,太子丹每日催促,言语之中已有胁迫之意。更重要的,此事乃故人田光所托,不得不做!

太子丹与众门客看荆坷脸色阴晴不定,面面相觑,但慑于方才一剑之威,没人敢上来多话。高渐离则满脸希冀,深盼他就此抽身,不再理会此事。最难受的莫过于秦舞阳。他站在荆坷身前两尺处,只觉得荆坷有一股无形气势,将自己笼罩其中,汹涌澎湃,如海潮一般,似乎随时都能将自己撕碎。不由面如土色,冷汗把衣襟都浸透了。当下之时,易水河畔,几十人不发一言,神态各异,于阵阵秋风中肃然而立,场面诡异之极。

突然荆坷仰头一阵狂笑,须发飘扬,似乎连发冠都要冲天而起。笑罢向着太子丹众人一一看过,目光如电,被扫过之人只觉得骨冷心跳,都低下头去,不敢对视。最后在高渐离身上停了一停,终于回到太子丹身上,拱手一礼道:“荆坷受命,列位珍重!”一手拉住兀自两腿瘫软的秦舞阳,半拎半提,扔到马车车厢里,而后一跃而上,头也不回,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太子丹等人在原地静立良久,到连马车的影子也不见了,才似乎悚然惊醒过来。众门客不胜唏嘘,都道荆坷武功绝伦,真是当世第一等剑客。复见太子丹闻言脸上颇有不豫之色。顿时醒悟前段时日对荆坷恭谨逢迎,乃是主子有求于他,如今该是功成身退,吃回本来那碗饭的时候了。一时间阿谀如潮,滚滚而至。有的说“荆坷不过一介武夫,殿下运筹帷幄,才有今日之功业”,有的批驳“你怎知殿下便只擅谋略,武功不如荆坷?你见过殿下施展武功么?”,有的趁势大拍胸脯保证“我见过殿下武功,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胜过荆坷百倍!”直到看见太子丹转怒为喜,才心怀大定,众星捧月般簇拥殿下而去。

这方才还剑舞歌扬,人声鼎沸之处,转眼间变回空旷寂寥的荒野。一行人都走得干净,只剩高渐离跌坐于地,面向荆坷离去方向,两眼无神,痴痴发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取出一件旧麻衣轻手轻脚披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一起发起呆来。

不知不觉,已然红日西坠。那小厮几次三番想要伸手推醒高渐离,手到肩膀旁边又缩了回去。如此犹豫再三,终于拉住高渐离的衣袖摇了几摇,轻声道:“先生,时候不早了,还是回去罢。”

“啊!”高渐离回过神,看见为自己捧筑的书童徐市正一脸忧色地望着自己。转头看向西方,想到长路漫漫,崎岖坎坷,好友跋山涉水,却是前去赴死。两眼一红,又流下泪来。两手撑地刚想要站起,眼前一黑又颓然跌倒,只觉得浑身酸痛乏力,针刺虫咬般又麻又痛。徐市赶忙抢上前来,将断筑夹在左腋下,右手搀扶着高渐离,两个蹒跚身影,渐渐消失于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