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把蓝天照得湛蓝，两三片树叶纷飞，带着村口孩童的欢声笑语，最终飞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梧桐树随风摇摆，树下，一个老人弓着身子，看着远处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担忧神色悄悄爬上眉梢。
“怎么还没回来呀？”
风越来越大。天边晚霞的最后一丝威严，也被乌云遮了个严严实实，天色渐暗，银白色的电光，是连接海底和天空的桥梁。
一个少年突然闷头从屋里往外跑，余奶奶想拉住他，手指的最远端，终究还是没碰到。
余奶奶大喊，也只是大喊，就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余悸，你干嘛去啊？”
远处的少年头也没回，像离弦的利箭，势必插入敌人的心脏。
“我去找顾菲！”
清脆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余悸闷头继续向前跑，双眼斜望，确认位置，离家一百米不到的小卖部已经锁好了卷闸门，耳边不停传来村里大黄狗的狂吠，穿过一个拐角，终于跑到那条长得看不到头的滨海路上。
再抬头，光明所剩无几，昏昏沉沉，狂风似乎要吞噬一切。
“这什么鬼天气啊！”
“该死的顾菲，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家，只知道和你那个小白脸卿卿我我！呸呸呸！小白脸，真应该给这台风刮死你！”
少年抱怨一番，双手插兜，越走越着急，头上的刘海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最终成了村里一个最不起眼的鸡窝。
早几天的天气预报里，把台风要来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他也不厌其烦再三提醒了顾菲，但顾菲显然还是忘记了，一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虽然一脸的不悦，但是顾菲的身影不出现，他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
呼啸的狂风越来越大，最后就连声音也变得扭曲，头顶房檐上的瓦砾沙沙作响，他双手抱头，生怕祸从天降。
被风刮起的东西越来越多，路边的垃圾桶尽数翻倒，各种垃圾，随风飘扬，飞入风最中间的气旋里，与桔梗缠斗，相得益彰。
世间祸患，从来防不胜防！
突然！
一截断裂的树桠子迎面飞来，还好他反应快，只是模模糊糊看到前面的黑影，就下意识往边上一闪。
一脚踩在边上的小水坑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蓝白相间的校服沾满了泥水，屁股迅速传来湿润的冰凉，脸上是火辣辣的灼烧。
扶着墙艰难爬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炽热的伤口。
“疼！真他妈疼！”
眼角不自觉泛起晶莹的水珠：“顾菲！你的小白脸没被吹走，老子要被吹走了！”
少年放声大喊，声音却只留在了三步以内，飞不远，飞不高。揉着眼睛里跑进去的沙子，突然一个身影飞奔而来，一把抓住了他另外一只无处安放的小手，掉头就跑。
“快跑啊！笨蛋！”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哪怕狂风让他听不清楚来人说话的声音，但是手上热乎乎的温度就让他确认了来人，因为顾菲的手总是热热的。
两人一路小跑，进了梧桐院子，顾菲把他狠狠一拽，然后用力一推，推到了奶奶的睡椅上，自己则是艰难的关上了大铁门。
余奶奶一直在窗户前注意着动静，看到两个人终于回来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松了口气。
进了屋，呼啸的狂风，被带着点浮雕的玻璃窗阻隔，一块毛巾从天而降，好似救命稻草，被余悸一把抓住。
一顿霍霍，脸上的污垢被擦干净，再睁眼，眼前已经没有了顾菲的身影，只有余奶奶慈爱的看着他：“奶奶，顾菲喃？我这一身脏兮兮的都怪她！都怪他去小白脸家补习！”
那个传说中的小白脸，叫陆景行，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班主任严老师的侄子。
余奶奶心疼的看着余悸脸上的三道划痕，心疼都还没来得及，就狠狠的敲了他的头：“不好好读书，你懂个屁？小菲是去学习的，你以为是你啊？每天想着姑娘！”
余悸气鼓鼓的，脸上痛，头上痛，屁股一如既往凉凉的，浑身难受。好死不死，此时二楼浴室里正好传来洗澡的水声，余悸二话没说就冲了上去：“死丫头，我为了找你累死累活的，你还先洗澡？还有没有王法了？”
吃小白脸的醋，被奶奶打，好心没好报，多重委屈之下，余悸没有多余思考，愤然冲了进去，刚刚打开浴室的推拉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盆滚烫的热水，浇灭了他的怒火，也让他清醒了很多。
“你要死啊！滚出去！累死了，我先洗！”
二人脸颊都是绯红一片，余悸只感觉心砰砰直跳，摸着黑急忙后退，关上了门，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解释：“我...我什么也没看到！等下我再收拾你！”
说完，余悸着急忙慌的跑了，现在他是屁股凉凉的，身上热腾腾，脸上有伤，心里难受，苦不堪言！
余奶奶正好从余悸的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另外一套洗得发白校服。
余悸委屈道：“奶奶，你看她！我好心去接她，她连洗澡都要和我抢！”
余奶奶只是摇了摇头，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些怜爱：“你是男孩子！应该让着点女孩子，顾菲算是你妹妹，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奶奶早就告诉过你了，等奶奶以后走了，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你如果不好好照顾她，谁照顾她？”
死亡。就是大海上停泊的一艘小船，随波逐流，不知驶向何处，总之，是远方。
“奶奶，你怎么老是说死啊？这一点也不吉利，村里算命的瞎子说了，您啊，一定长命百岁！”
奶奶笑着捏了捏余悸另外一边没受伤的脸蛋：“奶奶才不想要什么长命百岁，那时候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就想啊，看着你和小菲好好的，都成家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余悸鼻子酸酸的，他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的世界很小，就是这滨海最偏僻的小溪镇，赚大钱搬到城里去住，是他这个农村孩子最美得幻想。
镇子里也就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不需要什么学问，每次顾菲认真读书的时候，余悸都摇头叹息：读书有啥用？能赚大钱不？
对于读书能不能赚大钱这个问题，在当时的小溪镇，毋庸置疑，因为镇上唯一的大学生，赚了大钱。
但他也从此飞远，搬离故乡，再也没回来。
顾菲刻苦读书，也是为了考大学，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就刻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工工整整，一刀一刀刻上去，代表着她的倔强。
但如果顾菲真的成了大学生，会不会和前面那个人一样，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