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在黑夜与白天交接的边缘
这个城市看起来如此陌生
我站在人群中
想不起在哪里失去了自己
我，怎么了？
从那天起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五个小时，属于另外一个我吧
我这样想，但我不知道……
［1］
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柯博智正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周围的人都下了班，惟独他和David还在公司。
David一件又一件地审看每件作品。他的目光很挑剔，很严厉，显然带有很高的专业水准。
柯博智有些担心自己的创意。可是，担心归担心，脸上可是一点点都不能挂出来。
在广告圈里，让人看出不自信来，跟自己去跳河上吊也没什么两样。
David终于抬起了头，用他那不土不洋的语调，轻轻地说：
“很好。我很满意。”
柯博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David又从包里取出了十几张建筑规划图，摊在了办公桌上。
［2］
那些高层建筑的窗子像女人出位的眼神，永远只能若聚若离地开启，而窗子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一段段未知故事？密如蛛网的走廊里，存留着许多白昼的记忆，只有当暮色席卷才静默地释放。
柯博智就是从这样的蛛网里逃出来。城市傍晚的灯薄雾般地笼罩地面，脑海里还充盈着各种图像与文字，还有David喋喋不休的言语：
公司内部开了好几次会，甲方对我们的定位也很认同，接下来还要再完善广告创意和执行，明确针对这个项目……，还得做好广告投放后的效果评估，看看究竟会有多少客户表示出购买意向……
当柯博智一脸倦意地走进停车场内，到车子跟前时，才发现郭子斜靠在他的车门上吸着烟。
“嘿，有你这么震人的车，我也用不着打的了！”郭子用鞋底把香烟踩熄，喷着酒气敲打着车门。那是辆崭新的别克3.0，看上去如同一块外表光滑的坚硬岩石，黑亮的车身泛着冷熠的光。
“你不穿警服时活脱脱像个痞子，”柯博智打趣道。
“你不做广告时像个花花公子……”
两个人彼此笑笑。
在郭子眼里，他一直在做着特别风光的大事，尽管不晓得他从事何种广告的设计，也从未见到他忙忙碌碌的样子。他所知道的柯博智是常常坐在办公室沙发上手势优雅地斜举着看书、听设计师们的唠叨，或者在皮椅上正襟危坐。看上去他对工作不甚投入——当然这完全是他的感觉。
柯博智总是不知疲倦地研究时尚趋势，他可以精准地说出某种红酒的年份或吸雪茄的标准手法；他研究真正的贵族气质，研究很高级的服饰……然而自己只穿雪白笔挺的衬衫，从来不系领带，衣橱里甚至没有西装；他不喜欢高级过分的商品，连手机也是老款的型号。人人脖子上系着条布带与腰里搭拉个电话，细想起来不是很可笑吗？
他对于品牌潮流之类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理论上，除了这辆车。
按正常情况，一个广告人是不用开这种车的。
大排量，几乎比一般的车多耗出一倍的汽油，但柯博智心甘情愿地付这笔钱。他喜欢那很长很长的车身带来的平静安稳的感觉，当他开着它穿梭在房地产商们杯影交错的世界里，或者在开阔的高速公路上踩着油门加速，听着排气管发出吼声的时候，他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去哪儿？”
“去兜兜风 ……”郭子坐进车里。
“有了女朋友，开始变浪漫啦？”他看出郭子心里有事儿。
是为了安欣？车子滑入三环主路的川流中，柯博智胡乱猜测着，莫非她出了什么事儿？上次注意她，是因为那双眼睛特别清澈，没有太多欲望。
十几年的朋友，在车子里有意无意地聊天。
“……那次从你公司出来，安欣一直跟我打听你。”
果然是这样的问题，“哦……那你说什么？！” 柯博智像是辩解似的笑笑，冷静地开着车，不动声色。三环路上的光影斑驳里，各色各样的车子承载着不同的方向和欲望来来往往。
“我跟她说～你要是想知道你就自己找人家聊聊去！你柯哥哥不会拒绝你的，哈～”
“你们吵架了？！”
“我把她发给你，你要是闷得慌就拿她开开心，也省得你泡酒吧夜总会了……至少比小姐强，”郭子的口气像是转送一件不中意的商品，“可不过千万别认真啊！”
“你他妈，喝多了就说这种混蛋话！”
“你就当她是**……”在夜色中，郭子声音断断续续。“上次在她们家楼下，她当着我的面换小吊带衫，然后撩起裙子让我看她大腿上有个疤……，这种情况我除了在娱乐场所，还真没在别的地方见过……我们才刚认识多久呀……”
仅仅两个星期，如此180度的转弯让柯博智险些失去控制。
一辆卡车擦着他们掠了过去，别克车身轻晃了一下。
“安欣？！是上次那个女生？”郭子一定是弄错了，他在说另一个女孩，郭子喝多的时候经常胡说八道。
与柯博智相反，郭子眼中的世界是完完全全的黑与白，没有中间过渡的灰调，他的爱与恨也都是直接的。
“什么女生呀，听说她跟人开房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安欣吗？”郭子带着明显的醉意。
周围的空气逐渐开始僵硬起来，郭子的后半句话更让柯博智紧张。
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不能承认，不，现在不是时候。承认了就多少有些重色轻友，巧取豪夺的味道。
“你了解她吗？”他没想到郭子会问这个。
“那，你了解么？”巧妙的回答。
“你知道她刚上大学时的那些事儿吗？你知道吗？”
柯博智茫然地摇头表示回答。
“……据说，她那会儿就认识个男人……”
男人？而不是男孩？
“是呀，听说是网上认识的，还是一个结过婚的。安欣有点儿拔不出来了。那个人我没见过，不过听说开着奥迪A6，又在社会上地位挺高的，听说是个什么CEO，哈～捡破烂儿的CEO。安欣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已经陷在泥里了，你知道，安欣喜欢这个……。”
“什么？她为了钱？”
“她不要钱呀，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人家还是把她给甩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柯博智被不安驱使着反问。他猜想了各种可能，但没有设想这个局面，这完全超跃了臆想的范围……
“起先是她那个好朋友在网上跟我说的，你也见过，上次去过你公司，叫商珊，安欣有什么话都跟她说。后来，她自己也跟我提起来了，估计也是不再拿我当男朋友了，就当是哥哥说的。说了也没用，说了更惨，我就骂她……”
“怎么了？”
郭子停了一会儿，好象不愿意再说下去。
“她现在大四了，开始找地方实习，我就说找找你的那个A6说说，去他们公司不就成了么？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人家说了，工作的事要靠自己的努力，要自己去争取……你说这不是装Ｂ吗？他那么大一总裁，给你安排个工作都不管？！
她说反正现在也找不到那个Ａ6了。
我就骂她，上床的时候就找得到，一有事儿就找不到……我说你这就是贱，让人家蒙了你还替人家说话，你以为那流氓要你呀……我这么一说她就问我干嘛说得那么难听，不理我了，我那个火呀……”
柯博智的脑袋隐隐作痛，中间伸出无数条细线，太阳穴无端地绷得很紧，象有人从辽远的地方握住那线头悄悄拉曳。不是特别痛，不可思议。就像有根长针一下子长进严重麻醉的部位一样。 但终究是痛。
眼神失去了焦点，视野里仅有前方点点红色的车尾灯。声响，不，与其说是声响，莫如说类似厚重的沉默在暗夜里隐约发出的低吟，继而视野开始一点点扭曲变形，犹如流向紊乱的潮水。空中浮现出半轮崭新剃刀样的白月，将疑问的光须拉满黑的大地。
像是一场梦幻，车子行进在梦里。
希望如此，但愿此时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在睁眼的一刻远离一切污浊。恰如一场无声降落的抑郁而有无神秘意味的雨 ，轻手轻脚地在这苍茫夜色中消失。
也许，也许需要的仅是一场短暂的速食爱情。
“我助你一臂之力，保证你能泡上。”郭子悄声低语。
“助什么力？”柯博智受好奇心驱使问道。
“狗。安欣喜欢狗。所以，要是你有条好狗，她保准属于你的，往下你只管站在树下等苹果自己掉下来好了。”
柯博智笑笑，问：“你说那女孩，真那么喜欢狗？”
郭子不笑，说：“她，简直视狗如命，和狗接吻。”
噢，接吻？
柯博智说：“呵?那你说我们的关系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吧，弄好了你能得手好几次。”
“我要是认真的呢，认真……能坚持多久？”
“我跟你打赌，不会超过三个月！”郭子断言，真不知道这些白领在想些什么。想吃蛋不一定必须养一只鸡，如果换了我，??★※▲◇〓◆不管他，学生比其他人还可爱得多。
柯博智沉默了好一会儿，车子拐上了机场高速，速度跃过一百四十迈。
和郭子的谈话仍然继续纠缠在安欣的过去，两个人都有点脸红耳热。
过去的事和现在还有什么关系吗？我真的对她的过去这么感兴趣吗？
柯博智要搞清楚的不是安欣是不是爱上了有妇之夫，而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几乎出自本能，他非常想知道，她和那个男人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