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8
“咳、咳……”
顾聆握拳放在唇边，咳得脸上血色全无，陆云棠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到他的身上。
神农族的瞳仁偏藏青色，泛起水光时能看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祖母绿，视线相接，她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黯了下去，只能痴痴地盯着顾聆的眼睛看，“阿聆，你怎么咳得这样厉害，是不是觉得冷？……来，把这个披上吧。披上了，就不会冷了。”陆云棠边说，边去解自己的领结，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带着笑容，眼神却略显空洞。
“云棠？”元歧觉出不对，蹙眉制止，可陆云棠哪里会管他，置若罔闻地将粉色的小披肩披在了顾聆的身上。而后，像是完成了什么杰作似的，歪着脑袋欣赏片刻，甜甜地笑道：“小披肩，阿聆穿着真好看。”
“是吗？”顾聆低头看看绸带，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我不会系。”
陆云棠：“我来帮你。”说着，立即就向他领边伸去。眼看着就要碰到绸带，蓦然闪过一个紫色的倩影，手腕一紧，她整个人从床边被拉起来，踉踉跄跄地撞进了元歧的怀里。
一时间，天旋地转。
陆云棠晃晃脑袋，眸子蓦地清明起来，怔怔地看向横在她和顾聆之间的紫衣少女，“阿言……？”
言沁朝她一眨眼，“想必云棠和元公子还有话要说，不如你送送他吧。”
彼时陆云棠已将自己做的事情回忆了个七七八八，羞红了一张脸，拉着元歧的袖子连连点头，“对，有话说！……元歧哥哥，我送你吧。”言罢，不等元歧有所反应，连拖带拽地拉着他往外走。
门一打开，雪松香气就被吹淡了不少。
两人很快就走得没影了。
言沁关上门，无语地看着吊儿郎当躺在床上玩绸带的某人，很有一道雷劈死他的冲动，“神农一族的催眠术就是这么用的？”
顾聆一怔，终于舍得抬眼瞧她，“哟，小神仙？”
见她抿唇不答，顾聆收回视线，继续把玩手里的绸带，冷冷道：“我族秘术，自然是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其语气之轻佻，就差把“嚣张”二字拍在对方的脑门上了。
“好，好得很。”用神农族秘术行下流之事，还如此理直气壮不知廉耻。就这品行，难怪你飞升失败。言沁怒极反笑，实在懒得跟他继续废话，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迈开腿就朝门外走去。
顾聆：“喂，我看上她了。”
无人应答，那扇雕花木门缓缓地合上了。
……
方踏出房门，言沁便见到蚂蚁们排成十行，整整齐齐地列了个队。
“恭迎神仙姐姐！”
“嘘——”这阵仗着实吓人，言沁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小声道：“梵音呢？”
为首的小蚂蚁立起身来，恭敬回话：“梵音仙使灵力消耗过度，已进入休眠状态了。”
“什么！”早知道梵音的灵力被创世神封锁大不如前，却不想传个信竟会到休眠的程度，“她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遵令。”蚂蚁们变换队形，引出一条路来，齐声道：“神仙姐姐请往这边走。”
脚步声渐远，顾聆扬手撤下了床幔，翻身朝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陆府偏殿。
雕木窗前，悬浮着一只泛着金光的红玉匣子，匣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金色的蝶蛹。
言沁知道，那就是梵音。
灵蝶一族，是创世神钦定的神之使者。它们由陨落的神明遗留世间之力凝聚而成，不生亦不灭。当灵力耗尽之时，灵蝶会自结成蛹，汲取散落在世间的神明之力来修复自己，就像梵音现在这样。
言沁伸出手来触碰她。
当指尖拂过金甲时，能够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凉。
言沁不由蹙眉：“她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为首的蚂蚁搓了搓手，满脸为难：“神仙姐姐也太看得起我了，梵音大人贵为神使，小仙虽与她同为虫族仙灵，却是天壤之别，怎么敢妄自断言呢？”
“那，若是普通虫族仙灵呢，需要多久才能醒来呢？”
蚂蚁思索片刻，答：“少则三百年，多则五百年。梵音仙使所需灵力更甚，怕是会更久些。”
三五百年？那太久了。
言沁垂眸沉思片刻，一挥云袖，将金蛹温养在自己的元神之中。
“神仙姐姐！”蚂蚁大骇，“灵蝶破蛹只是时间问题，三五百年的，对我们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您何必损耗自身神力呢？”
“无妨，一点神力再修便是了。”言沁嘴上虽这么说，身体却感到一阵晕眩，当即就有些站不稳了。她扶着椅背坐下来，边揉着额角边道：“神农族那边有消息了吗？”
蚂蚁道：“有消息了！神仙姐姐放心，最早今晚，最迟明日，神农族就会来领人。”
“那就好。”言沁点点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沉。
“神仙姐姐，你怎么了？……”
言沁努力看向蚂蚁，只觉得眼前叠影重重，一只蚂蚁瞬间分身成为无数蚂蚁，耳畔的呼唤声也跟着空灵起来，每一个字都回荡着冗长的余音……
她忍了又忍，终是没撑住，两眼一黑，倒在了案前。
……
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窗外蝉鸣阵阵，偏殿的软榻旁燃了盏油灯。
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穿着杏色纱裙的少女正握着她的手，伏在榻边小憩。她的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单薄得就像是个纸片人。言沁摇了摇她的肩膀，柔声唤道：“云棠、云棠，你醒醒……”
“唔……”陆云棠吃力地睁开眼睛，当看清眼前的人时，一双眸子蓦地清亮，“阿言，你终于醒了！……我、我真的很担心你……”
“你，一直守着我？”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云棠脸颊绯红一片，摇头道：“也没有……哎，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百合薏米粥好不好？”
她捋捋袖子，看架势是真准备去厨房大干一场。
“不必了。”言沁笑着打断她，“修道之人辟谷千日都是常事。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眼下的乌青都有拳头这么大了，还不准备回去休息吗？”
“我不要紧的。”陆云棠捏捏言沁的脸颊，绽出一个笑来，“很快就好，你等等我。”说完，兀自提着裙摆推门出去了。
“哎，云棠……”言沁想起身去追，可突如其来一阵浓重的晕眩感，愣是将她按回了软榻之上。
抬手扶着额角，她将云袖一挥，心口顿时灵光汇聚。
“汲取了这么多灵力，还不知道醒吗？”
一只金色的蝶蛹浮现于光芒中央，傲娇地扭了一下。
……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送粥来的，是个怯生生的小丫鬟，十五六岁的年纪，小名牧铃，扎着两个包子头，怪可爱的。
“多谢你啦。”言沁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朝不远处的厢房探了探，道：“你家小姐歇下了吗？”
“小姐……”
那小丫鬟思索片刻，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弱弱地道：“……睡、睡下了。”
“睡下了？”言沁眨眨眼。
“呃……是、是的。”
“好。”
得了肯定的答复，言沁喝了粥，也睡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当言沁看见陆云棠眼底愈加浓重的乌青，才知这孩子根本一宿没睡。
不仅一宿没睡，还照顾了顾聆一整晚。再追问，就发现何止是昨日照顾了顾聆一整晚？在她昏迷的三天里，顾聆今日头疼、明日腹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安生过，非要陆云棠常相伴在侧，哄着、陪着才能消停。
这简直，岂有此理！
小丫鬟牧铃随侍在陆云棠身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顿时觉得不妙。刚想逃跑，却被眼疾手快的言沁提着后领逮了个正着。
“不是说，小姐睡下了吗？”
“二、二小姐，确实睡下了。”牧铃两眼泪汪汪，她是有苦衷的，绿衣公子惹不起。
“秦姑娘，你别生气。”
言沁：“……”
好，不生气。她一挥云袖，消失在二人眼前。
我只是，想要兴师问罪罢了。
轰隆隆隆——！
天雷一下，方圆百里内的仙灵应召而来，你挤我，我挤你，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不是说，神农族会来接人的吗？”
为首的蚂蚁是西洲城资历最老的地仙，冒死抬了抬眼，支支吾吾地答道：“神农族……早就来过了呀……”
“来过了？”
“呃，是的。”言罢，蚂蚁又将脑袋低了下去，委屈道：“只是来了没多久，匆匆离去了。再向神农族传去讯息，也没有得到过回音。想必……想必这位绿衣公子，来头不小。”
言沁抿着唇，三叉神经突突直跳。
她当然知道顾聆“来头不小”了，也正是如此，她才想到了传信神农族，让他们来领人这个办法。
在她的印象里，三皇血脉对自家神裔的管束都极其严苛，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其法，鲜有不服管教的，拖出去天雷业火伺候一顿强行带走便是，又怎么会知道炎帝一脉居然能够容忍其神裔流落凡间？！
“克己复礼，遁世隐居”，这神农族规怕是早就被狗吃了吧！
言沁这厢被气了个半死，却不知，这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