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太久。
现在醒了就很难再入睡，贾府的人想得周到给她拿来了现下流行的女子衣物。
白而薄的纱衣罩在淡绿色的裙上，又给她添了几分清冷之感。
在凡人的审美中，她是好看的，恐怕城中正当红的花魁也没有她十分之一的娇俏。只是一条从脚踝延伸到大腿的长长伤疤让这雪白的腿有了一丝恐怖的感觉，她盯着那处伤疤出神，却也怎么想不起来这伤是如何而来。
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记忆还残存，像一缕游丝一般牵引她努力想起却又一点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
就像她知道小妖山是她下的结界，她也认识那些小妖，可是她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不想也罢。
她闭上眼睛，感受夜晚寂静中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
咕咚一声，一团毛茸茸的小家伙从窗户跳了进来，不巧正好撞在了屏风上，小家伙化成人形委屈地揉揉自己的头。
“千岁大人，小妖找了好久都没有空着的房子，这附近难民太多，有一部分还睡在屋檐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看来真的是撞得 痛了。
千岁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小狸猫修成人形的时间不长，法力不够，做事和她的长相一样，一看就是笨笨的。
这兵荒马乱的年份，小狸猫说得倒也不假，多少人颠沛流离成了难民，这城中也是少有的和平之地，自然不会有空着的房子。
那就明日贾老爷的酬金给了再说吧。
“夜深了，你休息吧，明日再说。”小狸猫得了令，又变成一只小狸猫的样子跳上房梁，伸展四肢，不久就发出鼾声。
看来这一天是真的累了。
千岁还是睡不着，索性又来到了荷花池旁，那贾公子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到来，躲在水底的金色鲤鱼又浮了上来。
夜深人静，它又化作了白天男子的模样，不过这一次不是虚晃晃的人形，是真实的男子。
却是不太沉稳的少年人模样，和小狸猫倒有几分相像，看起来有点笨。也是，聪明一点的妖也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他看着贾公子紧闭的门窗，似是问她似是自语“他看来是真不记得梦中之事了，恐怕往日的那段记忆也跟着一起忘了。”
“你不是说你的灵力受损，变不了人形了吗？”千岁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
他有些无语，自己正在痛苦中感慨，她却没有跟上他的情绪，没好气得答道“白天自是变不成人形了，可这夜晚灵气正旺，我还不能出来活动活动了？”
果然和小狸猫一样的性子。
千岁摇摇头，活了几百年的妖居然和人类的小孩一样任性。
“你和贾公子注定无缘，况且你也不是鲤鱼美人，是个男妖精。”
说道痛点上了，他更有些恼怒，没好气地回道“若是他喜欢，我也可以变成女子！”
“可是他喜欢的是你，不是变成女子的你。”
贾公子与鲤鱼精相识于夏。
据鲤鱼精说贾公子勤奋好学，每日都会在这荷花池旁专心看书，可是贾府世代经商，虽商人地位不高却也富足，如今逢乱世，贾老爷自然也是不许他去考取功名的。
依附着几位姐姐的关系，贾府在这城中也有些地位。
鲤鱼精日日看他，本来他过了雷劫准备离开此地，却恰好见了他痴迷于书的样子，倒也跟着痴迷了进去。
见他孤独，鲤鱼精便化作了人形的样子夜晚坐在荷花池旁等他。
这贾公子和鲤鱼精一样心大，不问他从何而来，也没有惊讶，反倒是端出一桌棋和他下了起来。
妖只会让能看见他的人看见，几年下来，倒是没人发现他这只妖。
他们品茶下棋，贾公子聊他的谋略见解，鲤鱼精虽听不懂，却也安静聆听。
可去年夏天，贾老爷突然要给公子说亲。
这几年相处，鲤鱼精自是知道贾公子对自己的心意的，他们也不再只是至交好友，而是关系更深一层。
暖帐内，贾公子温柔地看着身旁还带有几分青涩的鲤鱼精“我定不负你。”
鲤鱼精相信他，可贾老爷的逼婚来得猛烈，甚至聘礼都下了，日子都挑好了。
于是，他们便商量了这不靠谱的法子，想着梦里的相守也算是两人的良缘了。
便有了千岁过来解决的这一切。
其实，若是她不救，小鲤鱼精的法力也撑不过年尾，耗尽之时，贾公子和他都不会再醒来。他自然是后悔过的，可是依他的法力，施法容易，收手难，谁也不会真的忍心爱人慢慢在沉睡中过世。
“所以，你是点了火却不知道怎么去灭火。”千岁大致知道来龙去脉“人妖殊途，更何况你是只男妖精。”
“就算人间容你们在一起，被仙官知道了你照样躲不过雷劫。”
“我知道。”鲤鱼精难得沉住气，没有反驳千岁“人妖殊途，可是一想到他把我忘了我就心痛难忍。”
“忘了才是最好。”
“这人世间多少痴情人最终不欢而散，你没有想过他会生老病死吗？待他发须灰白，你还是这般模样，那才是真正痛苦的时候。”
“如此这般，才是最好。”
她说完，转身走了，不知有人可听进去了。
离开贾府的时候，贾老爷不仅按照告示上所说给了赏金，还贴心地借了一套宅院给她们。
小狸猫看着红布下面的银子，“我知道，在人间，这可是好东西。”
千岁把银子推给她“那你就好好保管。”
“好的，千岁大人，我定不负你所托。”难得的正经样子，配上她那可爱的人脸，有些滑稽。
千岁淡淡笑了，小狸猫却看痴了“千岁大人，你太美了。”
对于这么直白地夸赞，千岁有些不好意思“以后不用喊我大人，就唤我姐姐吧，阿离。”
“好的，千岁姐姐！”
千岁无语，这小狸猫当真是有些傻，也不知道此趟带她下来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若不是她小狸猫阿娘所托，自己一个人下山更加方便吧。
罢了罢了，有个人说话也不会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