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题材拆迁群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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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堵车杀机城中村

下午一到,先是乌云趁着木叶沉浸于幻想的虚无时空里,聚集了起来,像是一伙军队,趁着帝王正在后宫寻欢作乐,不理朝政,只一夜之间,就从前线调回国都,一路无人阻拦,也无人可以阻拦,就进逼到了城门之下,守城官也是自己的亲信,如计放下城门,于是,这支军队就过了护城河,把帝王从后宫妃子的锦被里揪出来,改朝换代了,改朝换代了。

天空下起雨来,木叶突然听见雨滴击打着窗外雨棚的声音,内心一惊,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站在银河大厦的二十八层,俯瞰整个城市,整个城市俱在雨中,街道上可以看见没有带伞慌乱的人影,可以看见商铺的那些招牌被雨水冲刷出了清新之色,可以看见楼宇间老鹰之翼被雨水打湿,翅膀变得深重起来,想要寻找落脚之地,偌大一个城市竟然找不到,哪怕就一个杯口大小的地方也找不到,只能无望的在楼宇之间盘旋着、盘旋着、盘旋着,最后,力竭而死。

就在雨水之中,两辆围形车和一辆重卡正在穿越这个城市喧嚣的红灯、绿灯、绿灯、红灯,大型推土机就置放于重卡之上,冷酷、寡言,就像没有变身的变形金刚。

又堵车了,在雨水里,各种牌子、各种价位的车子塞满了漫长的马路,木叶朝车窗外望去,弥眼全是车辆,密密麻麻、五颜六色、泛滥成灾、从这条马路到那条马路,从这条街道到那条街道,就像无限扩张的癌细胞,强占了城市的每一片空间,第一个角落,每一丝缝隙,连姑娘那羞于启齿之处也不例外,也他妈全都是车。

堵车堵了将近一个小时,二辆围形车和一辆重卡在马路上纹丝不动,一个小时之后,前方的车子开始动了,华强说,终于他妈动了,再不动,就坏了老子的大事了。妈的,快点,快点,一边嘴里念着咒,咒天咒地咒祖上,一边拳敲打着车门、车顶、车玻璃,搞得整个车厢之内像是个摇滚现场似的,毫无疑问,华强就是乐队的那个鼓手,打鼓就打鼓,还老不按谱子来,整个节奏都被他妈的带乱了。每个人都对他侧目而视,但又不好说他什么,尤其是黎民,一眼翻过来,全是带着浓浓的杀意,杀意固着在华强脸上大概有三五秒,他正在他的怒中,也没有注意得到。而且,黎民的杀意代表着这辆车子里所有人的心情,本来被堵在这里,大家都心烦,再来一个这么一个一刻也不歇气的家伙,这是上天在考验大家的忍耐极限还是什么,他妈的,就算把这个家伙身上的什么东西割了,也堵不住他的这张嘴。

车子在马路上徐徐地前行,华强见到车动了,眼睛里也泛出喜悦的光出来,嘴里也不再咒怨,拳脚也不再乱捶乱踢,大家于是也看到了希望似的,心绪也明亮起来。可这一幕安详的场景只维持了只有十分钟,十分钟后,车又堵在了马路上,于是,狭窄的车厢里又恢复了摇滚现场的节奏,华强又充当起来那个一顿乱敲的鼓手,把整个乐队的节奏全给带坏了,其余的乐手,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吉他、唢呐、单簧管什么的,也不管在乐迷中造成的恶劣影响,尽往他身上斫,往他身上砸,一场暴乱眼看着就起来了,整个气氛低迷的演唱会一下子到了高潮,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看热闹不嫌事小的乐迷一个劲地使劲地起哄,纷纷举起大拇指,说,打得好,打得好,这么操蛋的东西早就应该打了。在车厢里,大家都低着头,阴着脸,一脸杀气在持续不断地聚集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转化成一场肤裂、骨折、血纷飞的杀戮。在这场杀戮还未上演之前,毫无预兆的,拥堵的车流竟然渐渐散了,真他妈的奇了怪了,晚一点,好不好呀,又错过了一场好戏了,也不知这又是谁的心声,总之,华强这厮好在命不该绝,天上的神这个时候略施法力救了他一命。

等车子到了城中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雨水好像也没有了再往下流淌的意思,一阵风刮过,也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风,在十五分钟之内,这些浓密阴郁的乌云就被吹得干干净净,于是,在这一天漫长的白天的最后的时刻,还能有幸看到一眼太阳,在城市的天空与楼宇的交界线上,徐徐的落下,晚霞绚烂,光影效果也磅礴伟岸,但无论如何也只能给人带来一种悲壮的效果,就好像一对夫妇身了一个好孩子,眼睛足够大,有光泽,哭声也雄壮无比,跟狼嚎似的,大家都觉得这孩子好可爱呀,谁又预料得到,这可怜的小孩子,刚出生,还有很大一部分来看他的亲戚们没有辨认得清是个带把的还是个没有带把的,就一命呜呼了,跟这太阳了似的,真叫一个出生入死呀。

三辆车,两辆围形车,一辆重卡,重卡上一架大型挖掘机,确切的说,一共是四辆车。一干人从车子上下来之后,华强站在队伍之前开始训话,华强看见太阳正在磅礴地依着城市的边际线落下,就华强自身的角度所看到的也可以这样描述,华强看到太阳正从木叶的头发往耳垂处滑动,过了一会,又往下,下到一定的位置,似乎悬在离木叶耳垂下面两公分的位置停住了,偶尔还左右摆荡几下,跟戴着一个印第安人的耳坠似的,给人的感觉好雄壮威武之感,看完木叶,又将头偏转一定的角度去看其他人,太阳的余晖打在这一干人等的后背,竟然一个个也他妈的人模狗样的,嘿,还别说,真有点威武之师的派头,作为这支威武之师的老大,华强觉得他自己也随之威武起来了。

华强照例说了一大推的废话,也没有人真的在听,黎民与郭富在交头接耳,其余几个人也都心不在焉,最后华强问,听懂了没有,大家都点头,高叫道,听懂了。之后便各自归位,该干嘛干嘛,这个时候,反而觉得彼此之间配合默契,秩序井然,或者,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一个领导,华强这个拆迁队大队长其实聊胜于无,只不过凭空增添了人的厌恶感而已,其实人人皆有不假外求的良知,人各自按照自己的良知来行事,毫无疑问,就是神的一手安排,一个最牛逼的领导应该是这样的,他的存在感很低,在一个组织之中,人们最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能尽可能地激发人们的能动性,能够使人自发地行事,只有在这种自发自为的状态之中,人们做事才有愉悦感才有尊严感,大家出来不过是打份工,赚几块钱,做事的愉悦感消失了就不说了,连做事的尊严感都丧失了,这种工作想必也不会太长久。可是华强这厮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领导力如此之差,还觉得自己很牛逼,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真的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华强在一旁阴笑,木叶很想问问他在笑什么,但他忍住了。就好像你明知一个人是傻逼,傻逼在笑,你凑过去,问他,你在笑什么,是不是显得你也是一个傻逼呢?木叶也觉得自己心里有这个念头,是太过分了,人家毕竟是领导,多多少少会有点过人之处,但是,华强这个人给人的观感就是这样的,站在人群之中就像垃圾一样自然而然地就会散发出这种气味出来了,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个人是合适的,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在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出众的东西,大家都掩着鼻子,这个时候,你就是在垃圾里藏了一百万,你告诉别人,让别人去翻,也没有人会相信。话又说回来,华强能做到大队长,总有两三把刷子才对,你可以不相信华强本人的能力,但不能不相信陈老板用人的眼光,不然不可能白手起家经营起这么大一家企业的。

借着暮光,最后的夕阳以义无反顾之势决然离去,给城中村所有的破旧老楼都镶嵌了一层金边,那道道金边无由闯入人的眼帘,进入人的深心,倒也的确让人有了一种温暖浑厚之感,晚风从老楼中间的空格处穿梭而过,地上的塑料袋,纸片,树叶随风起落,发出一种粘滞、悲伤的无可名状的声响,那些老楼,发黑的墙灰,裸露的砖头,以及像鬼魅一样跟随了那些此地的居民一生的记忆,在空气中飘来荡去飘来荡去,自这些居民陆续搬出了后,人去楼空,这些无人问津的记忆一个个都已无家可归,落魄如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