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竹听着屏风外那个女声给一群小屁孩讲人生选择，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一点屏风看过去。
说话的人刚好背对他，衣服颜色正是早上在手机里见过的，那人伸手倒果汁的时候露出手腕上一串红绳。
楚修竹盯着那人苍白纤细的手腕，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储藏室那条收着的狗链来。
心头突然有个声音说，可惜了，是银色……
他想起楚程当年特地拉着他，要他看的红绳，那个疯子还笑眯眯地问他知不知道是拿什么染的。
当时他看着手里的狗链默不作声，楚程竟难得的没有暴怒，只说让他把绳子拿去送给自己那个正偷偷准备离家出走的母亲。
母亲打算离家出走这件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同时还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只打算带着抱来的弃婴逃。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他去送这个，只记得养的狗不见了，和父亲嘴里不停念叨着说着什么一定很好看。
送完的当晚他就知道了为什么，也亲眼看见了……父亲之前是在说什么好看。
全都是疯子。
楚修竹合上眼，心道。
他不屑被疯子的基因摆布，这些人都不配影响他。
可在真真切切看到许谭的时候，一些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念头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血液因为兴奋而躁动不安，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
空气都似乎变得黏滞。
好像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怂恿教唆：
想要那个人立刻看向他，只能看着他，只对他说话。
就像……曾经养过的那条小狗一样，是他的。
“疯子。”
楚修竹低声骂了一句，按了按眼睛深呼吸。
—
许谭靠在椅子上欣赏地看了看组长家姑娘面前越堆越高的食物残骸，又对着被孩子们拨得停不下来的玻璃转盘点点头。
食欲旺盛，情绪高昂，看来没有留下什么心灵冲击，许谭表示满意。
手边的小男孩本来斯斯文文正啃着玉米，他突然停止进食扭头朝后喊了句：“爸爸？”
你爸在这？许谭也跟着扭头，这屋除了上菜的也没谁进来啊？
背后贴墙立着的屏风被人轻轻一推，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打扰了。许谭的视线触到那人便迅速收回，心道这屋除了自己竟然还有第二个成年人类。
他怎么进来的？这屏风后边居然不是墙？
他在这多久了？听到多少？
许谭和男孩小声确认：“这是你爸？那个教你打篮球不给看电视的？”
小男孩有些紧张地坐在椅子上连连点头。
她不动声色地小幅度偏头，边用余光观察那个男人的神情边飞速回忆自己都说过些什么。
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解袖口松领带，身量极具压迫力，低着头许谭看不见表情，只从他周遭气息里隐约觉出一丝不妙。
对方松领带的手顿了顿，突然抬头朝她探寻的目光捕捉过来，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盛满了促狭的笑意，然后微微一笑冲她扬了扬下巴。
许谭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管埋头研究桌布花纹不敢再看。
不过……看起来很年轻啊。她暗忖，儿子这么大的话，他爸得多大生的他？
初高中早恋未婚先育？
她余光瞥见小男孩乖巧起身：“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啊？爸爸坐这里吧。”
“不用。”男人弯腰把小男孩按回座位，一只手顺势撑在靠背上，另一只手直接搭上了她的椅子。
？！我靠。
许谭默默挺背坐直往桌前靠了靠。
“什么时候来的？唔…我想想……”男人边说话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她的椅背。
敲击感一点点顺着椅子直袭大脑，许谭头皮发麻，如坐针毡。
救命。要起鸡皮疙瘩了。
正当她坐立不安忍不住想要挪动屁股时听见了一声轻笑，背后的人声音微微上挑，像是在憋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位姐姐教你开窗的时候？“
好家伙听这么多？挺能沉得住气啊？许谭缩缩脖子咽了口口水。
求问教小孩子对付自己家长被现场抓包了怎么办？
挺急的，在线等。
—
其实楚修竹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出来。
打扰他人进食只会令人生厌，更何况他现在并不能确定自己的表情和神态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楚修竹定了定神推开屏风出来，冷冷瞥了眼喊他的楚望，然后低着头一边解折磨他许久的扣子一边收敛情绪。
那人跟楚望窸窸窣窣讲完话后就一直安静坐着，背对着他，也看不见表情，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好奇心。楚修竹皱着眉松了松领带，身体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视线在偷偷摸摸往他这来。
有人在偷偷观察他。
是许谭在看他。楚修竹愉悦地弯了弯嘴角，不动声色的继续低着头，等视线再次落到他这来时突然抬头——
捉到了。
他冲对方微微一笑，轻轻扬了扬下巴。
某人被逮到后就一直在装鸵鸟，楚修竹有些不耐地一把按下动个不停的楚望给了句“不用”，另一只手搭上了那人背后的椅子。
如果不是考虑到会吓着她，他倒是挺想搭着许谭的肩膀对着她耳朵悄声问句：“怎么不讲话？”
他盯着面前人的后脑勺，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椅子，嘴里漫不经心：“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想想……”
感觉到许谭的僵硬，楚修竹笑了笑道，“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这位姐姐教你开窗的时候？”
然后满意地看到她颤了颤，似乎更加紧张。
楚修竹觉得许谭现下这种自闭反应约摸着是早就忘了他，又或者是没认出、没记起。
他对她这种反应并不意外，毕竟当年不过是在学校后山的屋子里说过几回话，两人挨得最近的一次还是一起看别人打架，出了屋子就再无交集。
彼此都没问过姓名，大多时间各干各的，他睡觉，许谭看书，后来说话还是他先起的头。
一起头才知道许谭之前都没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慌慌张张绊了一跤把手上原本的手链磕坏了，正好他兜里揣着那条链子不知道往哪扔烦得很，就赔给了她。
让她不要的话就帮他扔了，放着实在碍眼。
许谭当时沉默一会儿看了看他便收了，过几天再见时并没有戴，仍是先前那串坏的。
那时候他刚知道自己去世的母亲原来是真的打算杀他，连同最后交到手里的遗物都是为了哄骗他，逼他发誓要好好待楚望。
这算什么……打个巴掌再给个枣么？
再看这手链只觉得讽刺，像是在笑自己天真又傻。
还以为是弥留之际良心发现，居然会再信那种鬼话，那个家对他哪里会有亲情这种东西。
可要扔，又犹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很微妙。
楚修竹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犹豫。
思来想去可能是母亲最后说鬼话骗他的时候、把东西给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温柔，叫他想起一点为数不多的，母慈子孝的时候。
所以到底还是舍不得丢到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于是就送了人，送了一个看着让他觉得舒服，想起以前养的那条小狗的人。
然后和自己说已经丢了。
丢了忘了，就不会再烦了。
若是后悔了，反正……他总会遇见这个人的。
不管她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