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题材快跑,罗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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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他们会不要我吗?

罗三岁出生在海丰,一个国营汽车修理厂的职工宿舍,1986年3月,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

两间不足20平方的平房单间,一间是起居室,一间是卧室,洗手间在卧室,用砖块堆成的半截围挡。

接生的阿姨,抱着罗三岁,蹲在洗手间,给她洗了人生第一个澡。

卧室里站满了人。

罗三岁的父亲,是修理厂的工程师,24岁,退伍归来,再上岗,新婚两年,刚分到的房子。

罗三岁的母亲,是糖果厂的普通女职工,22岁,高中毕业,为爱私奔,离开娘家40公里,远嫁。

直到此刻,生下罗三岁,娘家的亲人都纷纷齐聚在身边,照顾着,陪伴着,三个家庭里的第一个小孩。

大人们说,罗三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罗三岁不懂什么叫做“福气”。

但她知道,从家门前的巷子--到修理厂,那么大的一片天,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阻止她。

罗三岁有个弟弟,出生于1987年8月,一个天色昏暗,炎热的夏夜。

罗三岁的弟弟出生的时候,在医院,早产,皮肤黝黑,个子瘦小,很爱哭。

据说弟弟的出生,不在母亲的计划中,计划生育抓得严格,母亲和父亲,得知有了,来不及打掉。

唯有偷偷的养着,母亲为此心境抑郁,饮食休息都跟不上,以至于弟弟的身体营养不良而容易生病。

罗三岁不懂这些。

多了一个弟弟,多了一个人跟她一起玩,也多了一个人跟她抢零食,争玩具。

但她会记恨,记恨于,弟弟得到母亲和父亲之外,更多人的疼爱,大人会把糖给了弟弟,而不是她。

她也会不开心,在看到母亲抱着弟弟不离手,父亲更愿意骑单车带上弟弟出去,而不是她。

她甚至哭闹,摔东西,当大人们说起,父亲更愿意带弟弟去修理厂,让他去坐汽车,带他开摩托车。

罗三岁的母亲,总在她哭闹的时候,就伸手去拿壁柜上的玻璃罐,那装着大白兔糖和话梅糖。

是母亲跟她约法三章,这个糖罐,罗三岁专属,只许罗三岁吃,不会给弟弟的。

那是她专用的特权。

有糖吃,就会笑。有糖吃,就什么都可以原谅的罗三岁。特别好安置。

父亲和母亲都要上班,出门的时候,就会把罗三岁和弟弟,寄放在,厂里不远的另一户教师家属宿舍。

一个叫“老师姨”的老两口,他们的孩子已经在上学了,他们很喜欢胖乎乎的罗三岁,很愿意带她。

罗三岁心思很坏,她不愿意带着总是粘在她身后的弟弟,瘦小,爱哭,又爱告状。

她总想要撇下他,自己出去玩。她会把兜里母亲给的糖,分给厂里其他的小孩。

小孩们一起玩游戏,起哄,为了糖,争输赢,常常有磕碰,弟弟个小,总是玩不过年长的孩子。

被孤立了,就陶然大哭,倒地不起,哭得老师姨出来看,罗三岁总是躲起来,看着弟弟被接走。

1989年,夏日的黄昏,修理厂的大铁门旁的樟树,挂着的大喇叭,播着崔健的《一无所有》。

罗三岁的父亲从大铁门里走出来,抱起在广场上玩的一身泥灰的罗三岁,教她唱: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

罗三岁搂着父亲的脖子,高兴,摇头晃脑,奶声奶气的吼: 噢...... 你何时跟我走

她吼得越大声,父亲就笑得越开心,黝黑的脸上,白晃晃的牙,眼睛眯成了缝。

她吼得越起劲,母亲就会笑得越开心,取笑着她换牙唱歌漏风,还是蹲在水井边,笑得冲洗完的头发又沾上洗发水的泡沫,父亲在旁,从井里提水上来,帮她冲洗。

她吼着吼着,弟弟骑着红色三轮车,从巷子里蹬蹬的也跟着跑来,哼哼唧唧的跟着吼。

逗得水井旁的阿姨和叔叔们,都笑了。

罗三岁总是会说起这段故事。

罗三岁她特别迷恋,黄昏的时候,老房子屋顶飘起的炊烟。

天色渐渐的暗下去,披着金色的霞光, 世间万物都染成了暖暖的的色调。

鸟儿飞过高高的屋脊,钻进树林里,叮叮当当的车铃慢悠悠的消停。

三三两两的灯火亮起, 灶囱已经冒出徐徐白烟, 妈妈们开始招呼孩子们回家吃饭了。

所有人,走在回家,和即将、终将回家的路上。

炊烟袅袅牵着所有人钻进屋门,坐上餐桌,随着氤氲的饭香,它便消失殆尽。

她记得,修理厂的旁边有条大河,有好看的灰色鹅卵石,她母亲会在那里,洗床单。

她记得,修理厂的铁门后的厂房,吊着橄榄绿的大风扇,她父亲钻在汽车地下,探出头对她笑。

她记得,巷子通往修理厂的饭堂,窗口吊着绿色搪瓷灯罩,昏黄的灯下,白色铁饭盒堆叠在案台上。

她记得,巷子水井处停放着父亲的黑色28凤凰牌单车,锃亮的车铃铛一拨,就发出悦耳连绵的声音。

她记得,家里的沙发是老虎图样的布沙发,母亲铺了白色的蕾丝罩布, 黑白电视在入门对角的木桌上。

她还记得,家里的木柜上摆着陶瓷盘,贝壳做的小鸟,还有一对白色的陶瓷鸽子,青花瓷的茶具。

她也记得,家门过巷,母亲蹲着添蜂窝煤,木板架成的灶台,父亲的身影缩成半截,弯腰切菜,炒菜。

她也记得,母亲常常半夜醒来,就坐到卧室的书桌前,偷偷的哭。罗三岁醒来,就只能盯着床尾,后那半截砖墙上,呼呼作响的通风口。她总觉得那通风后,后面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在偷看她们家。

她也记得,卧室里还有一张没有床顶的小木床,父亲和弟弟睡在那木床,木床旁的柜子上,堆满了书本和写字的本子,床脚下有酒瓶,父亲总是喝醉。

她记得,父亲的酒瓶跟汽水的瓶子很像,父亲喂她喝过那瓶子里的水,不是甜的,是苦的。喝完了,难受得她一直哭,哭着喊着,所有疼爱她的人的名字,哭得母亲抱起她,打了父亲一巴掌……

她也记得,卧室的书桌抽屉里,左边的第一个抽屉放着母亲和父亲的结婚证,还有母亲的发夹,面霜。

右边的第一个抽屉放着父亲的书,本子,还有很多工程图,汽车图样,以及地图,地图上画着故宫。

她跟弟弟,打开过抽屉里铁盒子,找出很多透明的气球,拿去天井,装满了水,做成水球,在厂门口玩,被母亲看到,抓回家,跪在床上,伸出手心,痛打了一回。

她还记得,母亲骑单车带她和弟弟,去买菜,单车穿过大厂的门口,穿过桥,路上好热闹。

弟弟坐在前面,抓着车头,罗三岁坐在后面的藤椅上,母亲吃力的踩着单车,还教他们唱儿歌。

在集市里,母亲抱着弟弟走进人群里,不见了,罗三岁守着单车,等了很久,没看到他们回来,哭了。

钻进人群里,找他们,怎么都找不到,天色都暗了,集市的人越来越少,母亲和弟弟还是没回来找她。

罗三岁蹲在一户人家门口,门内,人家在吃饭,罗三岁躲在门外蹲在石阶,看着房屋上的炊烟和星星。

那是她第一次问我:

要是妈妈、弟弟、爸爸,他们没有回来找我,就这么丢了我。我要怎么办?

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们会不会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