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沉重感，往往在于其裹挟不可抵挡的惯性之中。”
海浪翻腾不息，一阵阵波涛推动着地板，在这阵晃动中，王桂勉强张开双眼，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重影晃晃。尚未动弹，周身疼痛欲裂，每一次动弹都像是被人用刀子剜出一块肉一般。
那是断裂的木片，生锈的铁栏，泛着海腥味的空气涌入他的口鼻，令人作呕的味道遍布这个囚牢的每一个角落。不大的牢房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不下十个人，唯独只一个人盘腿坐在阴影中，只看得到一个粗大锁链连接在那个人的脚踝上。王桂身边之人穿着无不衣着破烂，甚至有断手残腿之辈，唯独不能忽视的是那缕藏在眼神中的锋芒，只是他们现在或是半瞑着双目，或是垂下了头，似是在隐藏着些什么。
他不是死了吗？那通天的巨戟，湮灭的星球，以及最后朝他飞来的光片，都是假的？
啪！
飞驰的快鞭拍在木壁上，随后则是听上去尖酸刻薄的吆喝声，这吆喝声喧嚣而嘈杂，说的还不是汉语。
说话之人阴冷潮湿，眼神凶暴，尽管听不懂他想说些什么，但其喝骂声急促而短捷，似是一座正在开火的机关枪一般。
快鞭破空而来，一股沉重刺痛的力道拍击在王桂左手臂上，硬生生带走一片血肉。
这下是彻底清醒了，王桂心知再不起身自己会被那个杀千刀的活生生抽死。
一个驴打滚，王桂直接从地上滚了起来，正是这一滚恰好躲过了追击而来的第二鞭。
站起身来望去，那持鞭之人一幅洋人面孔，立体的五官，身穿长服，搭配白色衬衣，裤腿处呈袋状垂下直至垂至长袜处，穿着也是一幅西洋的风格。
那持鞭之人举手一挥，那第二鞭却被躲开，模样更是狂怒不止，挥手便再甩出第三鞭。
此时王桂本就身负重创，再无力躲开这充满劲力的第三鞭。
蓦然间，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够了！”坐在阴影中的人站起了身，他身高两米有余，双腕拷着有磨盘大小的镣铐，脚踝还拖着沉重的铁球，其人目光坚毅，健壮的肌肉在他身上起起伏伏，似远古暴龙般恐怖。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身披轻甲，尽管其胸甲上的裂纹早已如蛛网般密集，仍然能展现出他的地位比其他人高出一档。
他双臂极长，出手速度更是迅猛如暴雷般，一把将抽向王桂的鞭子握在手中，稳稳当当，他人甚至没有半点动摇，重若千钧的镣铐戴在他身上如同无物一般。
持鞭之人看到自己的第三鞭被这人拦了下来，看向握住他鞭子的这个壮汉，眼神不善中又透露出几分忌惮，口中似是又说了些什么，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壮汉神情复杂的看了王桂一眼，随后盘腿坐下，尽管救了王桂一命眼下竟是不打算再和王桂说话，表现的也是十分冷漠。
王桂心下暗生警惕，尽管与这群人关在一起，但他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
从他们的距离与靠在一起的神态看来，无论是身旁的那些人亦或者是那个壮汉都展现出了亲密无间的信赖，唯独他被排斥在外。若不是看他即将被人抽死，怕是甚至不会出手。
接下来的时间里里王桂默不作声，只是在暗中偷听他们的对话，以此弄清楚他的身份与现在所处的地方。
这些人交流时候用的语言似是与现代汉语多有不同，夹杂着很多地方口音，虽然听得懂，但仍需一段时间学习。
身旁这些汉子似乎是被抓起来的溃军，他们都管那身高两米有余的壮汉叫李什长，而那西洋人则被他们称为红毛鬼。
他们的队伍在接舷战中被打散，眼下被抓进来的人都互不相识。
什长？接舷战？红毛鬼？
中国历朝历代演化下来的军伍制度已有定型，通常五人为一伍，五伍为一行。
至于这什长，则一般是明朝时期的称呼，统率十人为一什，他们的长官则是什长。
红毛鬼他不知晓称的是谁，但他清楚明朝有荷兰人带来所谓的红夷大炮，再想到海上车马夫与那接舷战，这红毛鬼称的莫不是荷兰人。
这场战役指的怕不是料罗湾大海战！那他眼下就是被抓到了荷兰人的军舰上。
这具身体的前身在被抓之后对荷兰人大献殷勤，想要换取好一点的待遇，却不想被这些西洋人最讨厌没有骨气的软骨头，反而心生鄙夷，前身被抓出来赏了一顿乱鞭，直接将他的前身活活抽死，连带其他明军都对他心生间隙。
这李什长也不是善茬，他以一己之力擒杀三十七人，最后力竭而昏迷，最终被那西洋人的军官看上，企图将其招为麾下，眼下就连看守他们的狱卒都不敢对他大呼小叫。
王桂心下正在思索该如何逃出这艘军舰，忽感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抬头一看，正是那李什长。而其他的明军士卒早已聚拢一处，似乎经过一番商量之后决定将他也叫上了。
王桂目光闪烁，这种时候还凑在一起商量，他们这是想——越狱。
没有犹豫，王桂走去与他们围坐一处，这反应则让其他人十分满意。
旁边一个面容沧桑，满脸都是胡茬的老兵只是用眼角睨了一眼王桂，“你不是打死不肯跟我们一起成事吗，非要和那些红毛鬼求饶吗？呵。”说罢撇了撇嘴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了。
李什长示意大伙安静，示意一个小个子站在牢门处望风，随后沉声开口，“这艘船只本载有百余人，当日一战打下来我们死伤匪浅，但他们也必然不可能好到哪去，如今能残留下四五十人已然很多。”
心下一思索，王桂心中了然，敢关押十多个溃军，这伙红毛鬼起码要有三倍于他们的兵力才敢如此，但眼下哪怕是只有不到五十人他们也会被碾碎。眼下这伙人的底气在哪里。
目光瞅到其余士卒的脸上，他们也心怀这种疑虑，唯独李什长脸上满是自信。
他肯定留有什么底牌！
虽然尚未知晓李什长的底气，但是这次计划起码有成功的可能。
干了！
接下来，各人开始画出自己来时看到的路，分析这艘船的构造。
但凡战时，这种大船上必然会有那种逃生船所在，因此这次他们的目标只有两个。一是偷出逃生船，二则是尽可能的毁坏船上的火炮。
偷出小木船是必须的，他们不可能和五十人正面对抗，必须得乘着小船离开。若不破坏掉船上的火炮，就是偷出十条小船，他们这些人也会被一一击沉，最终葬身这片汪洋大海。
毁坏船上的火炮，这本是不可能的事。这种体型庞大，船长四十余米，排水量高达五百余吨，称霸一方水域的海洋巨兽称为盖伦船，像这种规格的大船起码会携带了二十台火炮，否则就是严重的浪费战力。
奈何这次这些红毛鬼自诩无敌的战舰尚未发挥作用，便被明军不畏死的自杀式冲锋给损坏，眼下尚能正常使用的火炮绝不会超过五台。
分配任务时最强的李什长和王桂分配在了一起，这并非是对伤员的一种照顾，眼下受伤比他严重的人可多了去。奈何他之前赧颜苟活的行为实在令这些人不得不防备，而他和李什长的任务则是最危险的破坏火炮。
只要火炮的数目低于三台以上，他们就有机会逃出生天。
安排完了任务，众人又叫回了望风的小个子，给他安排好了任务后散开，呈无事状般躺下。
王桂也躺回了那泛臭的杂草堆中，眼下才有空当闲下来。
重活一生，竟好死不死的陷入战火之中。
回想起那灭世的一戟，宝蓝星球的崩坏，王桂仍然心有余悸，以及那最后疾射而来的那一叶光。
那叶光是什么？
刚想到这个问题，他就感受到了那叶光。
那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却又游存在王桂的脑海中，似有似无。
主动去触及那叶光的一瞬间，一切宛如寒冰封尘，绝刹千里，牢房里残兵的闷哼声，门外狱卒的脚步声，稻草被碾过的喳喳声， 一切的声音全部被封尘，唯独留下自己的心念在流转，寂静的可怕。
万物在他的眼里似乎没有了阻碍，王桂能隔着衣物看到人体内根根分明的筋脉，奔涌不息流动着的血液，再往外看，正在打牌的船员，堆叠在一起的小木船，这艘船的构造他已然明晓，就连储藏室里摆着的第三箱火药已然吸湿他也清楚。
指挥室内，有一个阴沉着脸坐在房间里的衣着华贵的人。当王桂的目光跨越所有壁障投向那人时，那人似是感应到了些什么，抬头正对着王桂的视线。其神光自收，锋利的眼神像是把利剑一般怒劈在王桂的目光上。
啪！
王桂投去的目光破碎，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头一弯，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