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传奇同行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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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承重任难离宫观,闻征信频填心忧

其实下山这个话题对于少年来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佻随意。此中答案并不是单靠他去判断自己想与不想便能给出的。

相伴数十载,老道对于少年来说早已不单单只是个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形象。虽然老道有时候总没个正形,还老喜欢时不时的坑自家这小徒弟一把,但正是因为这样老道给少年的感觉才少了几分严师多了些许慈父的意味。

七年前,老道临行时莫名多了些许沧桑感,全然不似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且戏谑的样子。偏偏他还自以为掩饰的极好,殊不知他那絮絮叨叨的烦人劲,着实埋汰,明眼人都会觉得他多少是有那么些不正常。

诸如什么,嘱咐少年要他不要落下课业,自己回来后检查,守好这座一脉相承的古老宫观,别他云游回来后就面目全非之类的话语等等。有的没的,扯了一大堆。颇有股今后师徒两人便要各在天一方,相见两难全的感慨意味留存于言语之间。至于自身的行程,老道倒是只字未提。

少年早慧,老道的异常他清楚的看在眼里。所以那晚少年出奇的没有躲着这个唠叨的老头子,而是依着老道静静的靠在观内的老树下,做一个无言的倾听者。老道是吹牛说教也好,还是啰嗦呢喃也罢,都由着他。虽是十月,那晚风却极柔,时光仿佛停住,老道说了好久好久……

翌日,老道难得的褪去了那身水洗到发白的青色道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灰白色的长发被他随手扎了个发髻悬于顶上。身后背着一柄被麻布草草裹了几圈后绑起的镔铁长剑,剑鞘的缺失和缠裹手法的粗糙使得长剑裸露在外的锋刃透着一股袭人的寒意。至于那柄长年背于老道身后以惊雷木制成的七星法剑则被他重新供立于祖师殿内的香案上。

修道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不仅是老道,很多修道者或多或少都曾经问过自己或是问过前来拜师求学的门徒。可时至今日这个问题也都没被人寻出个标准答案。是为了避世、习法炫耀、还是为了度人,谋求长生?历代修道者和传真者扫除摒弃了诸多错误回答,终是未有所获,到头来只能将一切都草草归纳为“爱好”二字,这个用途宽泛却又适合绝大部分情景及事物的名词貌似成了问题的最佳解。

可于老道而言,他并不觉得爱好是真正属于他的答案,真正属于他的答案他目前并不知晓。但他有预感这次下山他可能会有幸寻得那个属于他自己的答案。

鹿台山山高地远,道观又隐没于山林深处。江湖和庙堂的风雨压根吹不到这来。做一个清静无为的修道者在这样的地方是没有丝毫难度的。毕竟你不需要担心绝大部分外因对心境造成的疑惑和困扰。久居深山无人问,也就不会存有人祸来袭。至于天灾,在鹿台山这样的福地,少见的很。

江湖凶险,庙堂的水也很深。平日里老道一直是不愿踏足和参与的,但今日他怎么说也要破例去趟上这么一遭。卸下法剑背起青峰,此行只为沙场杀敌,不度手下亡魂!

七年前少年不过是有那么个预感罢了。他晓得老道这次下山后,归期怕是遥遥无定了。那时少年更多是感伤于别离之苦,并不存在对老道是否能归来的忧患思绪。

在少年看来,老道虽然算不得什么忠厚多福之辈,但也绝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功德福报之类的和老道基本绝缘,但天谴劫难加身什么的倒也谈不上。虽说老道那人蔫坏蔫坏的,做事也极不靠谱,时不时还坑着徒弟玩,但终归也就一种老顽童的心态作祟,算不得作孽。

处事圆滑还一肚子坏水,偏偏这人心眼贼多,也就少了阴沟里翻船的概率。所以少年从不担心老道会出什么事,反倒是心里有点替那些和老道做对的蠢货而感到悲哀。

再者说来老道此行下山乃是义举,抗战救国又积功德,说不得等老道回来那天就参透造化,迈出了那最后一步,一跃成为古往今来第三十八位合道境的大真人,径直白日飞升了。真到那时,这无名观和鹿台山说不得也能沾沾光,天下扬名后被当世圣人评个福地洞天之类的名号。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少年心里莫名的多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特别是近几次下山采购物资时,听乡民们谈论起近期抗战的情况。

在乡民们的八卦话题中,全国多地沦陷,军队接连打着败仗,前几月朝廷更是被逼无奈之下和列强签署了多份不平等条约,其中甚至包括割让疆域和土地的条文。

这个消息让少年颇为不解,虽说老道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样子,但正儿八经的本事还是有的。且不说那些通幽驱神,拿鬼问仙的大术,就单六爻一道,卜算预知的手段都足以应付眼下的时局。虽不至于如那武侯般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但出谋划策个让己方轻松点,少走弯路还是能做到的。怎会十载岁月全然无功,反倒是让战事日渐趋向一种颓败无解的势头。少年不是没有怀疑过消息的真实性,也想过这不过是乡民无聊时臆想出来的谈资罢了,可随后乡民三言两语的闲谈便打消了他的疑虑,

据乡民口述这消息是他那天和周乡绅家中的仆役小酌时,仆役喝大了透出的信。那仆役说这是他家二老爷千里加急传回的书信中所写的,大致意思就是告诉周乡绅各地战事吃紧,多地连续打着败仗,说不得哪天战火就烧过来了,这乡里迟早也得跟着遭殃,一些事还是得早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这周家二老爷算得上是乡里乡外近几年来远近闻名的大人物了。几年前他不知怎的搭上了吴大帅的副官,仗着家里有点小钱,人又机灵,四处打点下没多久就混的风生水起,不仅深得吴大帅信任,还挤掉了那个副官当上了整个军队的二把手。四年前吴大帅病逝,他带着这几年发展的一队人马一举袭杀了少帅,拘禁了带队的军长,许以重利收买和安抚躁动的士兵。对于不听话的则直接当众绞死,尸体挂在营地广场搭起的架子上曝晒鞭打。

恩威并施下,没几日的工夫周家二老爷便成功上位,摇身一变成了周大帅,还把原来吴大帅的几房颇具姿色的小妾也收入了囊中,至于那国色天香的大帅夫人他更是没放过。杀人子嗣、夺人夫权,最后还得让人家甘愿侍奉,这货端得是位狠茬。但在乱世这种现象倒是颇为常见,很多时候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君不见那大帅夫人邹氏也没什么贞节烈女似的过激反应,反倒是对这位新大帅极其顺从,有事无事都殷勤的很。毕竟她也知道,如若不讨好依附这姓周的,像她这样的花瓶会有什么下场,真要让这位周大帅不爽起来,估计她自个真会被这小人得志的狠货送去慰劳手下的杂兵。能继续当大帅夫人享福,谁又会甘愿去投生那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的炼狱去受罪呢。至于儿子和丈夫,儿子没了多少是有点心痛的,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还可以再生一个。至于姓吴的那个死鬼丈夫,死就死了,当时她也不过是被姓吴的抢来的,后来跟着他不过是贪恋他的权势和富贵罢了,并没多少情分,自做不得什么伤心之说。

就这样周二老爷也就是这周大帅一时权势无双,风光无二。不过这好日子他也没过多久,战事一起他这生活呀,也就没那么滋润喽。全国各地战事吃紧,他们这号人,每天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脑袋别在裤腰,提心吊胆的,生怕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这日子过得多少是有那么些恐慌和不踏实的。

所以说这信你要是说出自别处,少年不见得信,你要是说出自这周家二老爷周大帅之口,那多多少少是有点谱的,毕竟人就搁那打着仗呢,啥形势人家还能不清楚?

这么一盘算,老道的归期那可就真是遥遥无定了,要不是少年算出老道此行并无性命之忧,他估摸着都要考虑考虑老道能不能回的了这鹿台山了。久经战乱还是一顺的吃着败仗,少年估计老道如今过的也不怎么惬意。那在他回来之前,自己怎么着也是得守好这座道观的。不说想着找几个徒弟将他们这一脉发扬光大之类的,也得想着留存己身为这一脉单传的道观留存香火延续传承吧。

所以少年渴望下山,他也想到这乱世走一遭,见见世面,也攒攒功德。但身上的担子又告诉他他不能。他得承住老道托付给他的重任,人生多苦,很多事总是这般由不得人。

先辈们总是习惯性的用自己不算宽阔的臂膀和瘦弱的身躯为后辈们抗起天穹、抵住风雨。而作为后辈没什么好值得遗憾的,更多的应该是存着一种感恩和庆幸,毕竟比起那些前行的“巨人”,己身所承负的总归是有些单薄和轻巧……

过了许久想通这点的少年没有继续理会谪仙人,而是转身接着劈柴去了。

“不想吗?算着也该到日子,或许到时你就不这么想了吧……”望着少年的背影,谪仙人捋了捋额前垂下的几缕白发轻声的呢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