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前。
“又发呆？”月璃弹着琴问道。
“你能不能不弹？吵得我心烦！”六耳瞪了他一眼。
“总会红着眼圈发呆，想必你也有段放不下的往事吧。”月璃淡漠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月璃轻笑“让你活着，其实比死更难受，不是么。”
“这就是你的报复？天天在我耳边弹这种伤感的曲子？！”六耳恼道。
“怎样？难受么？”月璃挑眉。
“哼！”六耳冷哼一声“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你之前去找过月鸯了？”月璃瞥眸问。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味道。”
“呵，狐狸鼻子比狗还灵。”
“我怎能跟你比？”月璃笑道。
“你！”
“你喜欢月鸯，是么？”
“她不想看到我。” 六耳本是一脸怒意，想想罢了，叹气问道“你说，月鸯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知道，又为何还要问我呢？”
“我去陪她，她不要。”
“那我问你，月鸯因谁而死？”
“因为……”六耳使劲挠了挠头抓狂道“那只猴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爱他跟爱我有什么区别？！”
“就是因为这个区别，才招来祸事的，不是么？”
六耳咬牙不语，月璃每拨动一根弦好似都拨在他的心上，且每一根都拨断了。
“自欺欺人。”
五指山。
“你……”孙悟空惊讶看着他。
“我？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六耳冷冷道“唐僧就是我杀的。”
“你想做什么？”孙悟空皱眉。
“我不想做什么，我想你去照顾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什么？”
“月鸯！”六耳眼眶红红“她现在很消极，我想，只有你能帮她。”
“月鸯？！她怎么了？”
“看你担心她的模样，我就不后悔做这个决定了。” 六耳淡笑，眼中晃着泪
“你去陪她吧，我来替你。”
前因。
“呼呼，好可爱的小猴子。”小狐狸伸爪子摸了摸猴子的脑袋笑道。
“你才可爱！”猴子抓耳挠腮急道“我这是英俊！”
“噗哈哈哈哈！”小狐狸大笑。
“笑什么？”猴子瞪瞪眼。
“笑你可爱。”小狐狸歪了歪脑袋凝视着他。
“都说了我这不是可爱！！”猴子恼了“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不信呀！你舍不得。”小狐狸笑意盈盈道。
“我为什么舍不得？”
“因为你喜欢我。”
“我为什么喜欢你？”猴子又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小狐狸拧拧眉道“他们说我没爹没娘，从小到大都没有人喜欢我，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会！”猴子点点头道。
小狐狸哼了一声转身要走，猴子连忙拦住去路，尴尬笑道
“哎呀，别！别！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吧？干嘛生气呀！”
小狐狸听此笑了“那你长大要娶我！”
“什么是娶你啊？”猴子疑惑问。
“唔……”小狐狸思考片刻道“就是永远在一起。”
“哦，这个简单。”猴子笑笑“你叫什么？”
“我啊？我没有名字，你就喊我狐狸吧，你呢？”
“我叫六耳。”
“好难听的名字。”
“……”
这，便是他们的初识，在那座山最高的地方。
此后的每一天，他们都相约至此。
“每天都这么早来，是因为喜欢看日出么？”
“嗯嗯！”
“你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看日出吗？”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我呀！哈哈！”
“自恋。”小狐狸淡笑着斜视着他。
“我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我呀？”
“不喜欢。”小狐狸努努嘴看向一旁。
“再说一遍？喜欢么？”六耳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环，颜色各异，编的很精致，那些花骨朵下面还用金丝草绕了一圈，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喜欢！”小狐狸直勾勾地望着那个花环，两眼冒光。
“这是我编了三天的成果呀！我要去仙山学艺了，你也要乖乖修炼，等我回来。”
“知道啦！”小狐狸笑得甜甜，随之把花环戴在了头上“好看嘛？”
“好看。”猴子盯着她道“我回来了给你编一个更好的，到时候你要嫁给我。”
“好！”
八百年后。
“狐狸狐狸！我回来了！”六耳手里攥着一枚白色花环兴奋道。
仙山八百年一封山，今天，他终于能走出那里了，那些花都是在仙山摘的，每一朵都经过了他的仔细挑选，一路腾云，归心似箭，她一定在等他！
“哦。”她冷冷应道。
“我回来娶你！”
“我已经成过亲了。”
“什么？”
“我有个娘子，虽然她已经死了……”她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可你答应过我……”
“当我食言吧。”
他以为，八百年的等待会在那一日得到回报，他以为，只要他说，她就一定会等，他以为，既然说好了在一起，就一定不会分离。
残酷的现实告诉他，她能和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宣称夫妻，那夜风月山，他也在重妖其中，他听见他一生最爱的人，说，那只猴子，是她的如意郎君。
那是他第一次哭，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他在哭。
那一夜，他杀了唐三藏和其他二人一马。
孙悟空一旦被处死，月鸯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他算计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她的心……
已转世的月鸯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孙悟空，他等了十六年！他一直在努力！他入了佛门，终于将所有的妖气磨灭进了那道门！他要证明给她看！他不是害人的妖精！
可她还是不要他！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能让她清醒的，只有他，只有……那只猴子才可以……
月府。
“过了十六年凡人的生活，你的心还是那么狠。”
孙悟空眼睁睁地看着月鸯从那匹还活着的狼的身上撕下一片片肉喂着一只狗，狗吃得兴奋了，总会朝着狼身体上的某个部分大口咬下去。
“疼么？”月鸯淡笑着问，那匹狼眼睛里溢出血，嗷嗷的凄声叫着，挣扎不得，肚子被几根长又细的针竖着穿破了钉在地上。
“蛮坚强，能撑到现在。”她又笑“给你个痛快吧。”
月鸯摸了摸那只狗，那狗似是疯了一般扑上去撕咬着那匹狼的骨肉，鲜血四溢，叫声愈加尖锐，又渐渐没了声音。
“嗯？死了。”月鸯淡淡道。
这个狼妖就是教月墨‘意隐决’的祭司，月鸯曾经见过一次。如今，风月山已灭，寸草不生，就连那些早早逃离的小妖，听说最后也没能逃过哮天犬的追捕，月鸯害死了他的徒儿，说对也对，说错也错，尽管这个理由有些可笑，教了百年的徒弟死了，做师父的总得替他报仇，归根结底，他没那个能力去讨伐二郎神，若月鸯当时无事，恐怕他也只有悼念的份了。
说多了，只是可怜。
但他害了死月孺，她就绝不会放过他！
“呼……”孙悟空似是松了口气，这个屠杀场面延迟了整整半个时辰，他就一直愣在那里，虽有些看不过去，可……怎么劝？这匹狼杀了她转世后的爷爷，她会轻易放过他么？若是劝了，搞不好地上还会躺只猴子。
“好久不见。”月鸯默默看向他。
“嗯？”孙悟空怔了怔“好久不见。”
“六耳呢？”
“你以前好像提到过，你说有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猴子曾伤过你，所以你一开始讨厌俺老孙？是他么？”孙悟空挠挠头问道。
月鸯垂眸笑了笑“是。”
“他在五指山。”孙悟空道“她说你现在很消极，替了我的身让我来帮你，不过我看你好得很嘛。”
“傻的。”月鸯微微叹了口气“他其实做到了，我后来也没再沉沦了。”
“诶？你这话说得没良心啊！若不是我把内丹还给你，你早就死了！”
“切……”月鸯白了他一眼“那也是六耳先替你坐的牢，你才能出来！”
“我坐牢为谁啊我的姑奶奶？”孙悟空一脸憋屈。
“什么？”月鸯蓦地一惊“不是因为唐僧么？”
“没……没什么。”
“说不说？”月鸯抬了抬手，爪子若隐若现。
“你杀了我好了。”孙悟空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有些可怜地道“你杀了我，等你知道我为了你能轮回转世才被压五指山的，看你哭不哭。”
“……”月鸯抿抿唇收回了手“会哭。”
“若不是为了俺老孙，你到现在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风月山狐王，什么苦也不用受。”他顿了会又道“我总不能看着你魂飞魄散吧？”
月鸯轻笑着点点头“嗯！”
“你去不去看他？”
月鸯摇摇头“不要。”
“他是为了你……”
“我说了不要！”
前因。
“六耳怎么还不回来？”她自语着，手里攥着朵花一片片扯下“要不我写信吧！”
“六耳，你什么时候回来娶我？”她变出一只信鸽，将信绑在鸽子脚上，放飞了出去。
过了几日，那只鸽子飞了回来，两脚空空。
“唔……是不是路上丢了？”她想着，便又写了一封。
“我好想你，回来吧。”
过了很久，那只鸽子回来了，依旧没有回信。
“六耳，你是不是后悔了？”
“六耳，你能不能应应我？”
“六耳，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别吓我！”
“六耳，你在那边还好么？”
“六耳，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六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六耳，我做错了你跟我说，能不能别不理我！”
“六耳，我等你。”
“六耳，三百年了，我等了你三百年……你还是要这样么？”
“六耳，我去找你，可他们不让我见你……”
“六耳，五百年了，我还在等你，你当初说了，我就会等！你一定会回来！”
“六耳，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六耳！七百年了，你知道吗？我打下了这座山，起名风月，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王，我会在风月山一直等你。”
“六耳，我为什么等不到你？”
“六耳……”
“对不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八百年的光阴，她苦苦等了他八百年，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只有她自己清楚。
那只猴子负了她！
暮死后，又过去了一年，他回来了，而她的目光，却是异样的冷漠……
当说了那些话后，六耳转身离去的一瞬，有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吗？
她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今非昔比，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历了那么多，再看到你时，我也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只小狐狸。”
而那些信去了哪里，恐怕，也只有六耳的师父才知道。
所谓尘世迷心，不能让人专一修行。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苦吧？
感情这种东西，除了死者，还没有一个活人能不被它所牵绊。
至于绝尘修行，也不过是一味在逃避罢了。
喜欢看日出，我陪你，喜欢戴花环，我给你做。你喜欢他，那就让他，替我爱你。——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