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武侠传统武侠天魔神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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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双剑

天,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亮起。一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上,“嘎嘎”叫了几声。

老妪还没起,雪梅在厨房里焖了一锅粥,然后开始做馒头。

她做的馒头软软的,摸上去好像胖小子的脸蛋。程倚天瞅她熟练地将整好面团一个个放入笼屉,不由得称赞:“手艺不错。”

“小时候做过,都是每天要吃的。”她也不遮掩,盛粥、往灶膛里架火的动作依旧麻利。

程倚天盯着她的脸:“你打算永远都这样吗?不要瞒我,就算不看不听,只要靠近了我就能感觉到你到底是谁!”

雪梅停下活儿,火光在她略显木然的脸上摇动。

“岳州的事,起源于慕容曜以及华毅扬的咄咄逼人,连带一众人竟得那样的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再说,就算要还奇花谷主的人情,也应该是我。”

“雪梅”没有吱声,半晌才道:“逸城如今势大,六大门派等固然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继续挑衅,其他依附他们的小门小派也撼动不了,可郑尧的父亲华山掌门郑晓峰,和欧阳和的父亲青城掌门欧阳木通——他们总要找个出气的,奇花谷原本名声不好,自桑星子开始便是恶名在外,如今想要打压铲除,当真顺势。桑越人为我而死,这后果,我不承担,谁去承担呢?”

“云杉——”程倚天心疼极了。

易容成“于雪梅”的云杉终于默认了身份,反过来拍拍他:“是你是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我这不也没事?”

为了缓和气氛,云杉干脆给他讲起这段事情发生的事情:“我回奇花谷后,拿了一笔钱将其他人被疏散了,五十两银子一个人,留在本地也好,迁往外地也行,买几块地,造几间房,又是一个新家。不能外迁的都是那些又聋又哑的,桑越人父辈和他自己都攒了不少,全留给他们。为了短时间内无人打扰,我把奇花谷里桑越人留下的所有奇花化骨都放入密林,如今别人不能进去,他们也出不来。好在奇花谷不小,平日里他们也是自种自销,草丛里还有野兔,河里也有鲜鱼,熬个一年二年不成问题。’

“我是因为受不了谷里的寂寞,昼伏夜出,在外流浪。有一天夜宿一间破庙,突然听到声响,好像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又很是凄惨,我就去查看。然后就碰上了真正的于雪梅。”

“她到底怎么了呢?”程倚天问。

“这我得从头给你说了:这儿的奶奶也是个江湖人,有个小小的名号叫‘草鬼婆’,一直都养虫子。早年生了个儿子,儿子却体弱多病,好不容易长大生了个女儿,儿子病发就死了,儿媳也不见踪影。草鬼婆一手拉扯的这个孙女——就是于雪梅,原先一直被养在家里,后来兴许是长大了,每逢草鬼婆要去湖城赶集,她就想去,一来二去,就被同样来赶集的吴家堡堡主吴彪碰见。’

“那个吴彪仗着祖业丰厚,本身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又很好色,觉得于雪梅年轻漂亮就要娶她做小妾。在提这个要求之前,他倒还算有心,一连两个月总要吃一道叫‘玉带彩虹’的菜,‘彩虹’这个名字是不是很熟?对,原材料用的就是彩虹将军头腹部那块自带彩虹色的肉。’

“因为吴彪,湖城的有钱人也蜂拥追捧‘玉带彩虹’,一时之间彩虹将军头成了稀缺货,原料价格飞涨,这让草鬼婆好生赚了一笔。但是吴彪要娶于雪梅,于雪梅坚决不从。我碰到于雪梅的时候,于雪梅被吴家的家丁绑在一棵树上,身上有几道被鞭打的痕迹,不过她看见我的时候已经全身发硬,这绝非鞭打所致。”

程倚天一听,便想到关键:“应该是心脏受伤了吧?”

云杉点头:“伤口很小,犹如针扎,但却一击毙命,做事的应该是一个高手。”她熄了余烬,将蒸得白白胖胖的馒头装盘,又盛出三碗粥,尔后道:“于雪梅临咽气的时候拜托我照顾她奶奶,我想,与其让草鬼婆看到自己的孙女惨死,不如我易容成于雪梅的样子,代替她,这样岂非照顾得更好?所以,我点了当时被扔在路边的草鬼婆的昏睡穴,尔后掩埋了于雪梅,最后易容成这样。如是一来,于雪梅没死,草鬼婆又不用伤心,而正在被想要巴结六大门派人追杀的‘我’也不见了,可不是一举三得?”

“原来是这样。”程倚天总算完全弄明白。“吴彪那个人那么蛮横跋扈,就没人管吗?”他问。

云杉瞥他一眼:“冤冤相报,他迟早会有报应。”

里屋,草鬼婆醒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真好睡。”

云杉恢复之前的神色,进去温和问:“奶奶,感觉怎么样?”

“每天都睡得饱饱的,感觉真好。”草鬼婆非常喜欢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发射着慈爱。

云杉扶她出来,又将筷子递入她手中。

草鬼婆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也是隐藏了千言万语,最后方才看到程倚天,吃了一惊:“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云杉按住她的胳膊:“奶奶,这不是坏人,他真的要买你的虫子,多少都行。”

草鬼婆不信:“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昨天家里的菜都被兔子给糟蹋?唉,人倒霉起来,都会被畜生欺负。我才不信天上会掉个有权有势的,敢摸霸王彪的屁股。”

云杉忍着笑,递给她一个馒头:“奶奶,世界很大的,有很多比霸王彪厉害的人,他呀,就是其中之一。”

草鬼婆很不屑冷哼。

吃完饭,他们一起去后面仓房。进食过雪山繁花浸泡过的绿叶嫩茎,肥壮的彩虹将军头原本一身深棕色甲壳表面竟增添了莹白的光辉。草鬼婆熟练地抓出十来只,一一剜出白肉,清水浸泡,捞出又放入加了盐的蛋清之中,半个时辰后,下锅清炒,快起锅时放入十几片碧绿的茶叶。

附加一层银白光辉的彩虹色非常迷人,云杉尝了一块肉,鲜嫩的肉质在口中咬破之际,一阵清甜盈满齿颊。

“真的很好吃啊。”她忍不住叫,“我不知道暗香来滋养出的将军头究竟什么滋味,但这雪山繁花喂出的将军头形佳色美,嫩滑鲜甜的同时,竟然还能如此清新爽口,肉食之中,绝无仅有。”放下筷子,叹了一声,“可惜湖城的那些饭庄客栈不识货。” 又看草鬼婆,“奶奶,洗心楼乃是比来顺客栈有名许多的食府,你能机缘巧合碰到程公子,就将这儿所有的货都卖给他吧。”

草鬼婆听了并不搭话,反而瞪起两只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她。

云杉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奶奶?我有那句话说错了?”

“你跟我来。”草鬼婆蓦地扔出一句,转身出去。

程倚天只跟到门前,但是他耳力明锐,清晰听到前院里两个人的对答。

草鬼婆双眼射出锐利的光:“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孙女雪梅?”

云杉一阵沉默,之后才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问呢?”

草鬼婆佝偻着后背,脸上露出忧伤:“我的雪梅也很聪明,也很漂亮,然而,去张家偷雪山繁花,她做不到。但这并不是关键,人到逆境,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我相信,可是,你知道雪梅为什么十七岁了,还待字家中吗?”

云杉被问住了。

草鬼婆浑浊的眼睛迅速被泪水充满,她语声颤抖:“她十五岁的时候,家里面曾经投宿过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大雨封路,书生多住了几日,他们日夜相对,雪梅就对他有了感情。我是一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能让孙女嫁给一个可以考取功名的人,这算得上是好事,这我知道。可是,那书生离开后便再也没有音讯。我劝过雪梅,哪怕是霸王彪要强娶她的时候,我也害怕霸王彪,就劝雪梅‘算了,忘了那个书生,嫁给当地最有势力的人吧’,但她都坚决不允。试问一个深陷思念的人,怎么会短短一个晚上,就对一个男子大大示好呢?”

云杉不防自己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一时无言以对。

草鬼婆便问:“是雪梅让你照顾我吧?”

云杉讪笑:“都被奶奶看穿了。”

草鬼婆老泪纵横,良久才接下去:“她现在哪里?”

云杉不好再隐瞒:“我埋在了她遇难时附近一块风景不错的地方。”

草鬼婆浑身乱颤,支撑不住差点晕倒。好在她也不是个普通的老妪,最终硬撑住。她厉声指着云杉:“你,现在就带我去看她。”

程倚天急忙跟她们出门。一行三人来到离家约摸五里多地一个土岗,草鬼婆在云杉的指引下找到一座新坟。

这坟整理得还算齐整,坟前有好几束野菊花,寒风吹拂,早已枯萎。但两棵小松树活了过来,不畏严寒,枝繁叶茂。

草鬼婆只看了一眼,便瘫软在地,呆了好一会儿,只眼泪不断流淌,她竟连一声也哭不出。好久好久,她才手抚泥土,发出一声哀嚎:“我苦命的雪梅啊——”

云杉连忙上前:“奶奶!”

程倚天也奔过来:“她怎么啦?”

云杉试了下鼻息:“晕过去了。”

程倚天便将她抱起来,云杉紧随其后,三个人又一起回去。

当晚,在油灯下,草鬼婆先让云杉说清楚来龙去脉,又问程倚天:“你是专程找她来的呢?还是专程找我,才又碰到她?”

程倚天忙道:“自是先遇见的您老。”

草鬼婆听了,半晌才道:“如此说来,你我三人还真都出于缘分才坐在一起。”

这一夜,她依旧在云杉安神香的香气中入眠。睡梦中,她不时还会流泪。但到第二天,她出来,主动坐在桌子旁,拿起筷子:“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