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你把陈南溪、娄大凯、万瞻园都杀了？”
“对。”
程倚天思忖片刻：“我只怕三个帮派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云杉笑了：“不过个把月时间，倚天哥哥你，看起来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啦。”顿了顿，正色道，“陈南溪、娄大凯、万瞻园这三个人一死，白鹤、巨斧、大仪三帮确实不足为惧。只是他们的后人还在，三帮里有老人，拥戴他们的后人，三帮就不会轻易解散。而这三个帮派真正的实权早已转移到莲花宫手中，现在只需要莲花宫出面，将他们合三为一，完全可以。”
程倚天又想了想：“我知道有个鳄鱼帮，盘桓洞庭湖很久。只不过碍于娄大凯率领的巨斧帮又白鹤、大仪协助，帮主岳顺超一直没有出头。现在陈南溪他们都死了，莲花宫想要发展新的外门，岳顺超是最好的选择，而一统巨斧、白鹤、大仪三帮，再于岳顺超率领的鳄鱼帮合在一处，唉——”他止不住苦笑，“等于我的问题还在，而云杉你，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且说洪州城最为宽阔的昌明大街上，几匹马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他们停在一座又高又大的门楼前，后面一个眉目甚为清秀的少年抬头看看，对最前面说：“岳爷，我们到了。”
“岳爷”是个长得颇为粗壮的男人，豹环眼、大蒜头鼻，一张发紫的肉口藏在一部硬茬子络腮胡里。他听了少年的话，也往门楼上房看了一眼，随后下马。
一个穿绿衣的男仆颠着小碎步跑出来：“敢问，您可是鳄鱼帮的岳顺超岳大爷？”又朝后面看看，“这三位，应该就是陈京涟、娄耀星、万夫华三位小爷咯？”
“没错！”络腮硬茬胡子“万爷”一只长满厚厚老茧的大手一挥：“赶紧带我进去见你们这儿的主事吧！”
绿衣奴头前引路。
从杜婉约开始，百花台就成了洪州城内最为热闹的去处。六年过后，这个地方越发昌盛，并了沿街好几个铺子，中央表演大厅修建得尤其宏伟，不禁有透明的玻璃穹顶，舞台四周竟然还悬挂数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下面桌椅材质上佳，摆放井井有条，挑高层的雅间隔扇都经有名的雕刻师傅之手，一边花鸟，一边虫鱼，一边山川祥云，皆在细节中透射出隐晦的奢华和浓浓的贵气。
陈京涟、娄耀星、万夫华不敢大肆观察，岳顺超却毫无顾忌，左顾右盼，嘴角不知不觉还流下口水。
最后他们被带到一个葫芦型门前。
一个青衣伴侍在此守候：“冷姑娘说了，你带到这儿就行。”
绿衣奴低眉顺目：“是。”
这个五官姣好的青衣伴侍便微翘着下巴：“岳大爷，三位小爷，请跟我走吧。”
岳顺超的眼睛再也没离开过这个伴侍随着步伐一摇一摆的杨柳细腰，若不是忌惮这儿是莲花宫的地盘，他真恨不得伸手摸一摸。
这个伴侍将他领到一个院落，转过头，妩媚一笑：“岳大爷，到了。”
岳顺超脸一阵紫涨，死死盯住她一张莹润清秀的脸，半晌把嘴里的口水咽回去：“好，好，我，嘿嘿，这就进去。”
伴侍拦住陈京涟等三个，抛过去一个媚眼。
岳顺超正一边走一边回头，眼前顿时一花，身子发热，双脚酥软，无巧不巧被一颗矮矮的石头绊了一下，顿时跌了个狗啃泥。
“岳大爷你可得当心点。”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在头顶。
岳顺超连忙往起爬，只见一个清清的水池边满栽着各种颜色的鲜花。这些鲜花有红，有黄，有白，大大的喇叭形，星星一样延展开的末端，又微微往后卷翘。
“这是什么啊？”他挠着后脑勺。
“百合。”一个蒙着雪白面纱的白衣少女俏生生站着，一双眼睛充满温柔。
岳顺超看得呆了：“你……也是莲花宫里的？”
“小女子不才，正是。”
岳顺超不由得上一眼下一眼不住打量，发现宝藏般不断“嘿嘿”傻笑。过了好一阵，他才找回理智：“你大约就是百花台新来的主事——冷香儿冷姑娘了吧？我听你派到我那儿的人说，虽然现在你还不是肖宫主座下五色侍女中任何一个，但是，你却掌握五色侍女中最为高阶的红箭侍女的红莲令，等于替代红箭侍女到此，可以代发肖宫主号令？”
冷香儿眼睛一横：“你莫非敢不信？”
岳顺超连忙摆手：“当然不会。”
“这就对了。”冷香儿傲然，“在莲花宫，红箭侍女就是宫主一人之下的实权派，假如你有悖红莲令，相信莲花宫的手段你也听过，到时候，不妨一一用在你的身上。”
此言一出，岳顺超满脑子花花心思飞个精光，壮硕的身子甚至抖起来，脸上赔笑：“属下不敢，绝对不敢。”
冷香儿说：“合并白鹤、巨斧、大仪这三帮后，这三帮剩下的人统统归你指挥。陈京涟、娄耀星、万夫华这三人你且供养着，眼下，他们还有用处。对岳州四大家族的行动，均不要停止。同时，我要你继续帮我去追杀那个叫‘云杉’的女人。”
再说回荣昌客栈。
程倚天收到几份传音阁送来的短笺，看完后，重重一拍桌子。忽又想到什么，连忙开门出去，右转往前，又折入一个小院，走上台阶，敲敲门。
门内没有应答。
他不觉心惊，待要运真力震断门闩，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呼唤：“倚天哥哥。”
回头只见一身紫色罗衫的云杉翩然而至。
程倚天连忙拉住她：“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云杉心里一暖，便笑了：“没事的。”推门进屋。
程倚天跟随其后。
云杉倒了杯茶给他：“我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想来想去总不明白，所以出去走走。”
程倚天很感兴趣：“那你快说给我听。”
“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请教倚天哥哥你一个问题：洞庭湖乃至整个湖南，谁才是最厉害的？”
程倚天沉吟片刻：“要往最上面说的话，应该就是纵横长江、此处独大的江南十六堂。”
“百花台一直很想把控此处方圆数百里的势力，可是，她们把弟子输送给白鹤帮、巨斧帮、大仪帮，以及如今的鳄鱼帮，就真的能够实现她们的愿望吗？如果江南十六堂设于这里的两个分舵——裕兴、衢江两堂——出手过问呢？到那时，她们又该如何是好？”
“兴许，”程倚天微吟，“江南十六堂没兴趣理会莲花宫这样的角色吧？”
“假如控制了岳州四大家族，莲花宫可就得到了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这样的事情，那位赫赫有名的江南十六堂的总舵主——剑庄庄主上官剑南，绝不会坐视不理。”
“你刚才出去，是看有没有剑庄的人在这儿出现吧？”程倚天蓦然醒悟，“云杉，你的心可真细。”
门口传来杨昱的声音：“公子。”
程倚天忙出来。
“三爷、十三爷都来了。”
程倚天忙回自己院子，萧三郎、殷十三正候在廊下：“公子。”
“三哥，十三哥。”程倚天请他们进屋。
“老爷子让我们把华六小姐、华七小姐都送过来。”萧三郎坐下后道，“洪州的事未了，有此两位小姐在这里，也可制约顺鑫客栈里那些人。”
程倚天颔首：“也罢。此举虽不是君子所为，可说到底，也不是我们硬逼着两位华小姐到此。”
“公子有没有考虑，干脆就从二位华小姐里选择一位当作良人呢？”殷十三打趣。
“十三哥，”程倚天连忙打断，又道，“云杉也来了，就住在这里。”
“噢？”萧、殷不由齐齐一惊。
程倚天简述原委，尔后又把方才对答的内容转述一遍。
萧殷面面相觑，殷十三当先忍不住，对程倚天说：“公子，这姑娘的心机，你我都有所不及啊。”
萧三郎也很郑重：“十三说的是——公子，这样的事情，我跟在大当家后面历练这几年，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殷十三托着下巴：“哎呀，话说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历呀，光是莲花宫紫箭侍女的话，她这个想法，却又明摆着是要帮助我们呀。”
程倚天沉吟，好一会儿才道：“二位兄长只说这件事情对不对吧？如果百花台不仅给白鹤帮、巨斧帮、大仪帮以及现在的鳄鱼帮送人，还把人送进江南十六堂设在此处的裕兴、衢江二堂，那么，我们说面临的问题还真的可以迎来转机。”
想要查清这件事情并不困难，当天傍晚，就有人快马送信过来。杨昱在街角取信，回客栈，交给程倚天。
程倚天看完后，又交给萧三郎。
殷十三最后看完，一拍大腿：“裕兴堂主方石和衢江堂主吴坤果然都有娶小妾啊，不用说了，这两个女人一定都是百花台送去的。”
“嗯，”程倚天同意，“寻常女子被纳为妾，大抵安分守己，但是，这个叫琴玉的，还有那个叫水莲的，因为仗着自己深受宠爱，平日在堂口里责骂下人、指派门人弟子为所欲为，确非普通角色。”
“不仅如此，”萧三郎补充，“方石的小妾平日里出手很是阔绰，光是拉拢裕兴堂里的各个掌权人物，一年花费不低于万两。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就不用提了。方石原配赵氏很是朴素，那位玉夫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出现人前，必定穿金戴银。有一次和城中大佬会面，大佬们交口称赞她戴的一支月辉珠的宝钗，坊间传言那钗价值黄金千两。吴坤的小妾亦是这等风格。”
“江南十六堂沿江分布，吃得也就是江上的这碗饭。”程倚天接道，“长江上面，包括支流、湖泊，大部分渔业都是他们的，十个渔民八个半需要听从十六堂调度，湖北、湖南、江西三省，鱼市也就在十六堂手中。十六堂的规矩依然是收益六四开，渔民拿大头，堂口拿小头，渔民何时出海何地下网，都由堂口详细给安排。渔民江上遇风浪了，堂口会有人去救援。平日里，渔民家中有个什么事，十六堂也会出人帮助他们摆平。但是，裕兴堂、衢江堂却在近些日子霸市，霸市之后，水上面渔民照旧撒网，捕回来的鱼五五开，分的标准却是大鱼归裕兴堂，小鱼归渔民。”
“这还用再怀疑吗？”殷十三一拍桌子，“他们的小妾又要拉拢人，又要过奢华的日子，正常渠道难能赚那么多钱？”
“还有一点，你们大约还不知道，”程倚天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胸，“裕兴堂和衢江堂现在都成了莲花宫的外门，外门每年上贡内门，七分归莲花宫主，三分方石和吴坤才能自留。”
“那我们去百花台里查账，不就好了？”萧三郎一点就透。
“今天不行。”程倚天道，“明天，我打算再探莲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