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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指桑骂槐

湘洲白府。

白府靠山而建,府前是一对石狮子,左边雌狮身下依偎着两只幼狮,右边雄狮踩着一个绣球,两狮皆是头部卷鬃怒目金刚一般。狮子卷鬃也有讲究,鬃圈最多为十三个,一品官以下,少一级便少一鬃圈,白铮是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但狮子鬃圈却是十三个,其中少不了李映央这个‘不渝伯’的爵位点衬。

比凤怡阁还要大一倍不止的朱漆大门上,顶着的是先皇帝御笔书写的“白府”二字,字是正楷,观其力而不失,笔迹干净利落,比之一般书法大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这一牌匾就可令湘、瑜两洲所有将门世家尽低眉头。

白府清静无比,前几日宣抚使大人亲自前来慰问却吃了个闭门羹,所以这几日就没有人再敢触这个霉头。

摘星楼阁建在山脊,平日李映央便住在这里。摘星楼阁有五楼,楼顶还有空中云梯望台,站在望台还真有摘星的冲动。

一楼有小暖阁之称,因为楼阁木板下面铺的是取暖用的地龙,冬暖夏凉。二楼便没那么好,借着一楼的地龙温气和南角落的燎炉,以及北角落的燎香鎏金铜香炉才使屋内温度适宜。二楼布置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云檀木桌,桌子上是文房四宝和诗歌典籍。

李映央面色苍白躺在金丝玉蚕被里,旁边坐着一高大男子,他双眼通红,坐在那里已经一天之久,两鬓微白的他絮絮叨叨道:“已经无事了,小央儿,爹实在是对不住你,从你来白府到现在,爹只匆匆见过你一面,爹那时走的急,是为你生父,同样也是我兄弟报仇,你那时才四岁,现在就快要十岁了,好快……爹当时听闻你遇刺受伤,心就要碎了,火急火燎赶回来才微微松了口气,现在刺客真是越来越猖獗了,没胆量找我当面寻仇,跑来找你撒气算什么一回事,去他娘操蛋……”

一旁的白夫人梨花带雨,白毅铭低头站在墙角默默流泪,就这样,不善言语的白铮和不省人事的李映央有的没的又聊了一天。

李豪奢做贼心虚地走出凤怡阁,感觉被不止五人跟踪,但还是硬着头皮前往白府探看。

白府和李家是世交,他现在最害怕的是皇帝追查此事,好在李映央相安无事,皇帝最多就是查封李家,就算如此,一想要到这般田地,他就头疼。瑜洲首屈一指的巨富李家是经过四代人的积累沉淀,若是葬在他这第五代人手里可真是家族罪人。

平日里李豪奢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好在他爹是李家家主,自己又和白府两位少爷关系密切,所以家族分支的长辈对他的行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果自己真的把李家搞没了,那不歹被长辈戳脊梁骨给戳死。

他头皮发麻,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白府地界,躲在柱子后面细细打量白府,白府和往日大不相同,除了门口的四个门卫换成了近百人的精兵,还有三四队巡兵来回巡视。

巡兵不是吃素的,半柱香时间便发现躲在柱子后面,鬼鬼祟祟的李豪奢,他们认不得这个膏粱子弟,只是不知谁先喊了一声“站住”,几百号的巡兵提着兵戈就将逃了一半的李豪奢团团围住。

李豪奢正木讷,一柄长剑直指他额头,再顾不得装无辜,还未等巡兵询问就开口道:“我是你们二少爷的朋友,瑜洲巨富李商之子李豪奢,今天只为探看李映央的伤情。”

领头的小都尉重新审视一番,接着笑道:“豪奢,我是你张叔呀!”

李豪奢抬头看着这个年近三十的小都尉,这不正是白老爷的徒弟张富林吗?早些年张富林还替白老爷拜访过李家。

李豪奢大喜过望,急忙问道:“张叔,白叔情况怎么样。”

张富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伤的不应该是李映央吗?但他还是笑道:“师傅除了心情不好并无大碍。”

“张叔,我想去看看央儿,你看能不能……”李豪奢央求道。

“无妨。”张富林豪爽道,他以为李豪奢代表的是李商老爷前来慰问,李商老爷身份特殊,如果他亲自前来,指不定又有多少名门将府的人跃跃欲试来献殷勤。

李豪奢轻而易举就进了白府,他经常来白府,可谓是轻车熟路,与其说是张富林带他,倒不如说是他领着张富林实在。

摘星楼阁建在半山腰,山腰处有人工开拓的小瀑布,那是六年前建摘星阁楼,专门为李映央引山涧之水汇入山腰所成。

若站在楼阁的天梯楼台上,可以瞧见湘江一角,还可以看到飞瀑湍溅,夸张些,夜半还能伸手摸取星辰。

两人足足走了三炷香时间才来到摘星楼阁,张富林上楼通报,下来时却深色慌张道:“豪奢,你还是回去吧!师傅得知毅铭带小央儿去青楼正恼火着呢!那样子我都很少见过。”

李豪奢眼睛一亮,原来这便是铭哥的对策,铭哥把所有罪过都揽在身上,皇帝也不好过问家事,李家也可幸免,好一招李代桃僵,只是苦了铭哥。

他呼出一口气,觉得一身轻松,正要回家,却瞧见张富林在楼阁中找到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掂量掂量,觉得不妥,又找到略逊一筹的大戒尺,这才抬起头,看见李豪奢还未走,叹口气道:“豪奢,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听说那俩刺客被你抓到了,师傅叫你早点送来,师傅也知道你的手段,但还是自己处置最为妥当,就算被你弄死了也要见尸体。”

李豪奢没有说话,张富林也没有再搭腔便上了楼。李豪奢自然不可能把苏棠梨给白府,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就算触大霉头,也要请求白叔让自己处置刺客。如果把严姓刺客交由白府,自己留下苏棠梨,想必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他心中敲定算盘,正要上楼,却听到“啪”的响声,接着是一声闷哼,是铭哥的闷哼。白铮威严的声音也传了下来,“铭儿,你可知凤怡阁是什么地方?你可知你还有两年才及冠?你可知小央儿是忠烈之后?”

李豪奢竖直了耳朵,听到三个“你可知”,接着又是十几下戒尺抽打的“啪啪……”声,白毅铭也是真汉子,不曾叫喊半下,只是一个劲咬牙闷哼。

白铮问道:“你这样做对得起小央儿的生父生母吗?他们可都是北朝古国的傲骨人物呀!你真是大逆不道,今日不好好**你,我白铮有愧他们在天之灵。”

李豪奢沉默了,他安静地听着白毅铭又结结实实挨了十几下敲打,终于“咔嚓”一声,李豪奢心头一喜,是戒尺断掉的声音,这一页要翻过去了,却不曾想白铮沉声道:“富林,去楼下拿一个结实点的棍子。”

张富林缓缓走下楼,没想到李豪奢还在,满是歉意道:“让豪奢见笑了,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李豪奢羞的面红耳赤,看到张富林手上已经两半了的戒尺还带有滴血,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瞧着张富林拿着刚刚手腕粗细的棍子缓缓走上楼,脸色又变得铁青。

白铮的声音又传了下来,“爹常年不在家,可一想到你去青楼那等淫秽之地,哪个当爹的能不羞愧?你还小,离及冠还有不少年岁,可小小年纪便荒诞度日,与行尸走肉有何分别?爹以后老了,你是嫡长子,白府以后是要交予你扛鼎,可你这样,爹如何安心把白府,把小央儿交到你手上?

听说你还带着李豪奢一同去青楼,若不是白李两家是世交,若不是小央儿重伤,你以为你李叔不会追究?幸好现在都相安无事,若非如此,你李叔非要宰了你不可,谁来了也不好使!”

李豪奢听的目瞪口呆,白铮话里颇有一番指桑骂槐的迹象,未待他深思,楼上便又传出白毅铭的惨叫,叫的撕心裂肺,可叫声却很轻,稍微深思便知白毅铭是为了不扰了昏迷的李映央。

叫苦连天的声音持续了一炷香,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白毅铭已经没力气把持住轻声惨叫了。

李豪奢心如刀绞,面容狰狞,扭头瞅了眼摘星楼阁二楼便捂着胸口匆匆离开。

站在窗边的张富林见李豪奢捂着胸口离去,道:“已经走远了。”

白铮点点头,这才把原本白净,现在却呈棕红檀木色的桦木棍扔掉,怜惜地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白毅铭,最终还是咬咬牙狠心道:“子不教,父之过。爹去南疆一待就是五六年,这些年都是你娘在教你做事,她心软,教不出铁骨铮铮汉子,这是她的过失,也是爹的过失。如今南疆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跟我去南疆,好好磨炼一番,把一身的胭脂水粉的娇气好好给我磨掉,以后小央儿也会去,你这个当哥的起带头示范。”

白毅铭正要点头,一旁的白夫人便忍不住道:“不可以,谁都不能去,铭儿和不渝一个都不许走。南疆战场是刀尖上舔血,你是镇军大将军,是非去不可,你儿子可以不去,如果他们去南疆出了事怎么办?”

白夫人三十有五,长的相当标致,举手抬足间都透露着文静典雅的气息,可听到白铮的话便勃然大怒,她顾不得自己的失态,瞪着大眼睛嗔视白铮,一字一句重复道:“铭儿和不渝一个都不许走。”

白老爷呼了口气道:“富林,你和铭儿出去,我跟你师娘说点事,对了,情况已经监查清楚了,豪奢估计是不愿把苏姓刺客交给白府,你处理一下,还有就是严姓刺客可以不用管了,想信豪奢会处理的很好。”

“我明白了。”张富林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顾不得白毅铭有伤在身,背起来闷头便往外走,还不忘轻轻关上了门。

“你是有私心的吧!”白夫人开门见山道。

白铮一拍桌子道,“我能有啥私心,铭儿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白铮,你非要我把话挑明是吗?”白夫人气势上分毫不差,“你不就是觉得你部下的儿子们一个个都被送上战场,自己官衔比他们大,更应该起表率,要么他们背后碎碎叨叨,有时甚至还教唆你,你脸面过不去,不就是因为这个吗?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铮没想到她能一针见血,顿时急了眼,破罐子破摔道:“是,我还觉得大男人不该娇滴滴,铭儿都要及冠了,整天却跟教书先生学赋诗奏乐,小央儿天天耳边插花,涂胭脂,你知道北方人怎么说咱湘江一带吗?他们说南方的男人还不如北方的女子刚烈。”

“因为这些闲言碎语,你就要把你儿子扔到南疆?”白夫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哭腔道:“湘洲前将军之子去年战死沙场,前将军也因此卸甲,你与前将军是挚友,这你一清二楚。”

白铮冷哼一声道:“白府是将门世家,以后儿子从军毋庸置疑。”

白夫人泪水夺眶而出,声泪俱下,“你兄弟李湘肆六年前被杨氏王朝生擒,之后被五马分尸,莫媗不久郁郁而终,只留下不渝一个人,你那日冲冠眦裂,只瞧了眼不渝便仓皇披甲离去,连李湘肆那样叱咤风云的镇南将军都被生擒,你忍心让铭儿参军?”

白铮微微动容,但沙场的铁血纪律早已让他心如磐石,他铿锵有力道:“大丈夫为国而生,虽死犹荣,这更是毋庸置疑。”

白夫人瞬间心如死灰,她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你一天执意然铭儿去南疆,我就跪一天,你若一旬死心不改,那我就跪一旬。”

白铮更狠,毫不犹豫也跪在地上道:“我陪你便是。”

白夫人此刻三分感动,三分无奈,四分心疼,缓缓起身,用衣袖轻轻拂干眼泪,头也不回便离开。

白老爷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还在抹泪的夫人踏雪远去,许久长呼口气,转过身盯着那根满是鲜血的桦木棍,自责道:“爹弄疼你了……”